到了二月份,帕提亞的帝都泰西封,已經被圍三個月了。三個月中,守軍的糧食供應,漸漸有些不支了。
雖然,匈奴的包圍圈,一直有意無意的留了個口子,甚至是故意將許多從帕提亞各地而來的運糧隊放進城市。
但進去了,想要再出來,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所以,越多的運糧隊入城,也意味著城市的人口越多。
到得現在,泰西封城中,已經囤積了三十多萬軍民。
每天的糧食與飲水消耗,都是天文數字。
漸漸的,運進來的糧食,已經跟不上城市的消耗。
更可怕的是——從去年十二月,泰西封被圍以來,守軍嘗試了大小七十多次的出城野戰。
而無一例外,全部敗績,且其中起碼有一半以上的野戰,守軍全軍覆沒。
就連帕提亞最勇猛的大將,米特拉梯二世的孫子弗拉基奧也戰死了,其首級被人用長桿挑起來,掛到了陣前。
而這個情況,使得即使對軍事絲毫不懂的帕提亞奴隸也明白了——泰西封是守不住的。
那些自稱『大魏』來自於東方的『夏人』,遲早會攻入泰西封城中,然後將整個城市的貴族、男人,全部殺光!
就像當年,帕提亞滅亡塞琉古一樣。
然後,這些東方來的征服者,會成為這片土地新的統治者。
不過,大多數的奴隸與市民,都對這個未來,毫無感覺。
因為,對泰西封城裡占多數人口的波斯人來說——從數百年前開始,他們就已經是亡國奴了。
馬其頓人、塞琉古人、帕提亞人,輪番稱王。
偉大的居魯士大帝與大流士大帝的子孫,已經寄人籬下很久很久了,所以也不在乎再多換一次主子。
這座城市中,也就是帕提亞人,特別是帕提亞的貴族們,才整日憂心忡忡的看著將泰西封圍的水泄不通的『國。軍』與其僕從的大營。
匈奴人在漢匈戰爭中,學會了野戰營寨的建設。
而在遙遠的西垂之地,他們有著充足的人手,來幫他們建設。
所以,在過去三個月里,匈奴人不斷的驅使著大批奴隸,加固著他們的營壘。
將一個個軍營,建成了刺蝟一樣的營寨。
鹿角、拒馬、壕溝、箭樓,一應俱全,營寨更是用夯土與當地的木材、石塊修築,高達兩三丈,以帕提亞人的能力,別說攻陷了,就連靠近都是不可能。
除此之外,匈奴人還打造了上百台配重式投石機和數不清的攻城塔,已經具備了攻陷泰西封的一切能力。
但他們偏偏選擇了圍而不攻。
這讓被包圍的帕提亞貴族們,在煎熬與擔憂中,度日如年。
「他們在等什麼?」每一天,格塔爾澤斯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可惜,他想不清楚,那些東方來的征服者,為何選擇圍而不攻。
因為,在帕提亞、塞琉古和羅馬、希臘甚至是馬其頓人的戰爭史上,都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大軍頓兵城下,明明有巨大優勢,卻不選擇進攻。
這種選擇,讓人費解,也讓人無法琢磨。
更給城中的帕提亞人巨大的心理壓力。
就像一柄刀,懸在脖子上,鋒利無比,只要落下,必是身首分離。
但劊子手卻只是握著刀柄,既不揮下,也不抽離。
這種感覺,讓這位帕提亞的皇室成員,徹夜難眠。
於是,他終於忍耐不住這種煎熬,去找剛剛率軍從帕提亞來援的哥哥奧德羅斯商議。
奧德羅斯比格塔爾澤斯大了足足八歲,他留著帕提亞人傳統的濃須,穿著希臘化色彩極為明顯的長袍,額前已經禿頂了,所以他習慣戴上一頂圓帽子來遮掩禿頂的前額。
而格塔爾澤斯則截然不同,他是拜火教的教徒,對希臘文化和希臘人都很不友善。
是以長期以來,這兩兄弟勢同水火。
哪怕是他們的父親在世時,也照樣針鋒相對。
但當格塔爾澤斯推開奧德羅斯的房門時,過去見面就要仇視的兄弟兩,卻熱情的擁抱到了一起。
「哥哥,您能來泰西封,真的是讓我太感謝了!」格塔爾澤斯緊緊抱住自己的哥哥,親熱的說道。
「弟弟,你能來見我,我也同樣很高興!」奧德羅斯熱情的道。
便領著格塔爾澤斯,走到他房間裡面,這裡已經點起了蠟燭,一副從敵人哪裡繳獲來的地圖,則被掛在牆壁上。
格塔爾澤斯只是一眼就被這副地圖所吸引。
因為,它的測繪技術和精度,遠超格塔爾澤斯的想像。
只是,地圖上,標註的方塊字,讓他有些稍微不適應。
「親愛的弟弟,你看……」奧德羅斯站到地圖前:「這是我在米底得到的夏人地圖……為了得到它,我的親衛隊死了三百多人……」
「但這是值得的!」
格塔爾澤斯點點頭,出神的看著地圖,道:「這是無價之寶!」
帕提亞人從未見過如此詳細和精密的地圖。
這地圖上,山脈、河流、平原、城市與軍事要塞,一覽無遺,而且都有標記。
只是,用的是方塊字。
格塔爾澤斯雖然看不懂這些方塊字,但他知道這些文字的含義。
「夏人,稱我們為安息……」奧德羅斯道:「而他們則自稱『大魏』……」他模仿著敵人的發言,彆扭的說出那拗口的稱呼:「若用我們的語法的話,音譯過來,應該是『chichi』,希臘語發音的話當是『Seres』」
「而他們所來的東方之國,應是一個叫『震旦』的國家,祂位於太陽升起之地,我將那個地方稱為『秦尼斯坦』……」
「哥哥,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格塔爾澤斯不理解了。
奧德羅斯嘆了口氣,道:「弟弟,你可能還不知道,米底已經失守了……」
「我們委派的米底總督,在上個月,向那些征服者投降,整個米底地區,落入了那位皇帝的手中!」
格塔爾澤斯聞言,渾身劇震。
米底的淪陷意味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了。
那意味著,帕提亞人崛起的老巢,帕提亞再也無險可守。
更意味著,東方來的敵人,已經用能力,切斷羅馬與帕提亞之間的聯繫——至少能讓羅馬人不敢再全力來援。
如此一來,城外的敵人,只需要圍住泰西封,就足以將這座城市餓死、渴死。
將所有帕提亞人,統統圍殺在這裡。
也是直到此刻,格塔爾澤斯終於明白了,那位大魏皇帝的意圖——他想將所有的帕提亞人都殺死在這泰西封。
他沒有打算照搬這片土地千百年來的傳統——用幾百年的時間,慢慢的同化和消化他的敵人。
他要一根子就打斷整個帕提亞的脊梁骨,然後將帕提亞人從歷史長河中抹去。
把阿爾沙克大帝的光榮,米特拉梯一世與二世陛下的風光偉績,統統埋葬!
格塔爾澤斯於是渾身戰慄起來。
奧德羅斯卻看著那面前的地圖,無比的出神,良久他才道:「親愛的弟弟,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已經窮途末路,必死無疑?」
「看上去,似乎確實如此……」沒等格塔爾澤斯回答,奧德羅斯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現在,我們面臨的環境,比起波斯人、塞琉古人、米底人當年面臨的絕境還要危險!
「我們被包圍在這裡,無路可逃,也無路可退……」
「而我們可以指望的援軍,卻遲遲未來,可能永遠都不回來……」
「羅馬人的膽子和智慧,恐怕連老鼠都不如!」奧德羅斯深受希臘文明影響,他甚至曾經遊歷過羅馬,所以他很清楚,那些羅馬人,特別是元老院里的元老們的想法。
那些傢伙恐怕根本意識不到他們面臨的敵人的可怕,他們只會一門心思的牽制蘇拉,甚至想方設法的給那位終生獨裁官扯後腿。
就像當年迦太基的漢尼拔一樣,直到漢尼拔攻入其本土前,羅馬的元老院還在扯皮,還在防備掌握軍隊的人。
哪怕漢尼拔跨越阿爾卑斯山後,他們依舊如此。
漢尼拔時,羅馬人是運氣好,漢尼拔的軍隊缺乏後繼與後援,還得和羅馬的將軍一樣去應付迦太基國內的貴族元老們。
但,這一次,那些東方來的征服者,可不會有什麼人敢給他們的皇帝扯後腿。
而他們的軍隊,也遠比漢尼拔的迦太基軍隊更強更多,物資與資源更豐富。
更重要的是,這些東方來的征服者,還會建設,還會組織,還懂收買人心,更知道用馬刀建立穩固的從上而下的中央集權。
這種制度,比帕提亞、埃及、羅馬、本都採取的制度先進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過三年時間,他們控制和統治的呼羅珊、阿卡齊爾,就變成了他們的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