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蕭牆之間(3)

劉據氣呼呼的回到太子、宮,此時已是子時。

許多太子大臣和親太子的貴族,早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

劉據一回宮,他們立刻就迎上來,問道:「家上,陛下怎麼說?」

「父皇……」劉據一揮袖子,冷冷的道:「父皇與孤言:即使御史果為英候所殺,也不過罰銅而已!何況如今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啊!」作為劉據當前的心腹,青州刺史孔安國立刻就驚呼出聲:「怎會如此?不是說,那張子重觸怒天子,已經失了聖眷嗎?!」

這些天來,長安城之所以這樣熱鬧,還不就是那日御史彈劾,那張子重入覲天子後,傳出了天子怒對左右言:此跋扈將軍也,安能托社稷之重?之語嗎……

怎麼,一下子就又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立刻就打亂了許多人的心緒,攪的他們坐立不安。

要知道,今夜劉據入宮面聖,就是他們慫恿的。

叫劉據打著為那張子重求情的名義,落井下石!

想想看,若天子已經對那英候動了殺心,起了反感,在這個時候,太子卻星夜入宮,於御前磕頭哀求。

天子會怎麼想?

必然是會思慮那英候勢大,子孫難制,於是就會起為子孫除障的心思。

這一計,當年孟氏曾用在條候周亞夫身上,效果果然顯著,功高一世的條候,最終絕食死於獄中。

於是,條候一死,先帝之怒更甚。

條候侯國旋即廢黜!

條候家族迄今都不能起複,只能在長安做寓公。

但現在……

天子非但沒有起殺心,看上去似乎對那位英候的眷顧依舊不改!

這就麻煩了!

這意味著,現在長安城中的種種,恐怕都只是一場蚩尤戲罷了。

曲終人散之際就是圖窮匕見之刻。

而已經捲入其中的,恐怕一個都跑不掉!

現在,他們踩那位英候有多恨,屆時鷹揚系的反撲恐怕就會有多麼可怕!

「家上,陛下所言,並無不妥……」這時,一個男人擠出人群,對劉據拜道:「臣早已與家上說過,區區御史之死,對於那位英候而言,不過波瀾罷了!」

「休說那御史之死,與英候並無干係,就是有,便是那御史為英候當眾所殺,天子與天下人也不會為難、責罰英候半分!」

「最多不過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給御史們一個交代……」

若在今夜之前,此人的話,劉據必定嗤之以鼻。

但如今,他卻嘆了口氣,對此人拱手道:「孤悔不聽先生之言,致有今日羞!」

「父皇,也是如此與孤言的,父皇說,休說一個御史了,便是一百個,按律英候也不會牢獄之災!」

「這是自然!」來人拜道:「家上,先父曾有教訓:三尺法安在?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是為令,法本就是天子所立,運用之妙在於一心而已……」

「故當年隆慮君雖有免死令,依然難免一死,而冠軍仲景候當眾射殺校尉李敢,卻只是申斥而已……」

「這便是儒家所謂的『春秋決獄,自由心證』,法家謂之『政法出於一人』,而陛下合儒法而用之,是謂霸王道!」

劉據聽著,臉色微微一黯,拱手道:「先生說的極是,孤受教了!」

而周圍群臣,見著那人的眼神,也是有了變化。

不過不是仰慕,不是親近,而是恨、怨、妒……甚至還有人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了濃郁的敵意。

沒辦法,此人與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

因為他不是儒生!

至少不是純粹的儒生!

其出生更是讓這些出生於名門清流之家的人鄙夷與唾棄!

其姓杜名千秋,他有一個兄弟,現為廷尉左監,而乃父更是天下大名鼎鼎,讓無數人為之不齒的酷吏杜周!

在講究出生,以清白、清譽論高低的太子群臣眼裡。

這杜千秋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異類、異己,若有可能他們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於是,平日里對其百般排擠,千方百計的打壓。

現在,他居然在太子面前,有了表現的機會?

這更是該死!

錯非如今,還不是內鬥的時候,許多人恐怕已經準備好了對付其的手段。

杜千秋自是知道自己在這太子群臣心裏面的地位,但他不在乎。

因為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在太子面前站穩腳跟,那麼,太子終究是會需要他的才幹與能力的。

到那個時候,他便將成為了太子潛邸群臣之中,最有希望被付託重任的人。

故而,他等的起。

「此番入宮,孤還聽說了另外一個事情……」劉據沒有繼續在那個話題上,他看著自己的群臣,道:「侍中王公,與孤言:鷹楊將軍已命長水校尉進駐長安北門,射聲校尉入駐長安西門,現皆以屯期門、橫門外……」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嘩然。

尤其是那些懂得長安地理,知曉京畿關鍵的大臣。

「期門臨建章宮,北望渭河,南控宮禁,絕關東之道而扼灞水……而橫門北握萬年,西控扶風,臨渭河而擁未央……兩者相加,長安便如一個牢籠,為人東西截斷,左右禁錮,一旦發作,將逃無可逃,遁無可遁!」太子舍人周嚴道:「家上,若果真如此,恐怕英候已是磨刀霍霍了!」

群臣也都是紛紛議論起來。

這長安城,不是沒有正爭而起過刀兵!

諸侯大臣共誅諸呂,就殺戮月余,流血滿城,死者屍骸堆磊如山。

而當今天子在位期間,也發生過大軍入城的事情。

竇太后之廢建元新政,便是如此。

忽然一夜,南軍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城。

三萬南軍,恭奉懿旨,瞬息之間,就繳了守衛宮城與武庫的北軍的械。

然後大軍直入宮城與有司官署,將一個個大人物,一位位兩千石,像狗一樣拖出來。

御史大夫趙綰,身為三公,郎中令王臧,作為九卿,卻在沒有經過任何審訊的情況下被直接賜死。

一天之內,長安城就被血洗了一次。

儒生死者,成千上萬。

現在,時隔將近四十年,又有人將刀子架在了長安城外。

「陛下知道嗎?」孔安國驚慌的問道。

「陛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杜千秋搖頭道:「難道家上還能入宮去問天子?」

孔安國聞言,正要反駁,可他的嘴巴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孔安國想到了一個事情——此事,天子知道與不知道,都不能去問!

為什麼?

若天子知道,太子貿然去問,十之八九等於投案自首。

恐怕就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道理很簡單——天子既命鷹楊將軍調遣大軍,那麼,這就意味著建章宮的主宰已經下定決心了!

什麼決心呢?

廢儲!

不然,何必調那根本不與朝臣接觸,作為天子禁軍與大漢戰略預備隊的長水校尉與射聲校尉進抵長安近郊呢?

而若天子不知道,那問題就更大了!

這意味著,那位鷹楊將軍已然是做好了最壞打算。

貿然去問,就是打草驚蛇。

恐怕,一旦為其所知,他立刻就會發動!

到時候,棘門大營的北軍接管長安城防,而射聲與長水兩校尉入城。

所有人都將成為瓮中之鱉!

屆時,那位鷹楊將軍是清君側也好,擁立太孫也罷,恐怕都已無人阻!

絞索已經勒在了脖子上,斷頭台就在眼前。

群臣立刻陷入混亂之中。

天可見憐,他們只是跟著太子進京來搶班奪權的。

可沒有做好去與那幫披甲執銳,根本不講道理的武夫兵戎相見的!

一時間,他們竟失去了方向!

「慌什麼!」劉據看著,也是一陣火大:「那張子重,還沒有那個膽子!」

只要不逼到絕境,即使他是英候鷹楊將軍,恐怕也沒有膽子悍然率兵入城!

即使他想,太孫劉進也必然不會同意的。

沒有劉進的同意,他貿然率部入城,也是取死之道!

況且,即使他真的率部入城,也未必見得能贏!

因為,他手裡現在只有棘門大營的五千北軍加上那長水、射聲兩校尉的兵馬,總兵力一萬出頭罷了。

而在長安,還有著直屬天子的羽林、期門兩支精銳禁軍。

此外,還有執金吾直屬的中壘校尉,左右式道候,屯於武庫,更有那五官中郎將所部,皇后、太子、九卿有司衛兵加起來,也有數千人馬。

更可固守宮城,等候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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