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5章 亂局(1)

既然接到了彈劾,張越自要自辯。

這是遊戲規則。

不過,張越自辯的方式和其他人稍有不同。

別人自辯,首先就要認罪——不管有罪沒罪,先喊一聲『戴罪之臣XX俯首百拜陛下』,這叫端正態度。

但張越不是別人。

所以,他選擇了直接入宮,面見天子。

「陛下,臣來領罪!」一見到天子,張越就脫下冠帽,頓首而拜。

「卿有何罪?」天子見了,立刻就笑了起來。

「臣聞有御史彈劾於臣……」張越一副傻白甜的樣子:「按照制度,御史彈劾,大臣必須自辯,但臣辯無可辯,故只能請陛下責罰!」

天子見著,臉色頓時有些不好了。

周圍左近大臣侍從們,更是一下子就屏息凝神,連氣都不敢喘了。

因為,這是要挾!

再明顯不過了!

有人甚至瞟到了天子手上的青筋爆裂,顯然已是怒急!

但,忽然,天子似乎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就笑顏逐開:「卿太過敏感了吧……」

「御史彈劾,本是常態……」

「若每有御史彈劾,朕便要治罪大臣,這天下,這朝堂恐怕早就難以維繫嘍!」

「這樣,愛卿先回去,朕命御史大夫好生調查一下,給卿一個交代如何?」

「臣……」張越於是撿起冠帽,頓首再拜:「謝陛下隆恩!」

於是,稽首再拜:「臣告退……」

便提起劍,大搖大擺的走出這玉堂殿。

滿殿大臣、侍從目瞪口呆。

天子更是臉色煞白,握著拳頭,良久方才有人聽到天子輕聲怒罵:「此跋扈將軍也!安能托社稷之重哉?」

但旋即,人們就聽到了這位陛下的詔命:「御史黃相,誹謗大臣,其罰銅五十斤,以儆效尤!」

……

玉堂殿之事,立刻以光速,傳到有關人士耳中。

於是,當天子使者,持詔來到位於長安尚冠里的御史黃相家宅傳詔時。

小小的黃府,已是車水馬龍。

數不清的公卿勛臣代表,早已經驅車先一步來到。

他們送來了種種禮物。

有代表高潔品德的美玉,有象徵剛正不阿的松柏樹苗,更有著一副副名家手卷,先賢手書。

而整個御史台,也高度團結起來。

御史大夫暴勝之、御史中丞楊敞,都派來各自心腹,來到黃府門口。

御史台上下,在京御史三十多人,更是有一個算一個,全部來到此地。

他們與來訪的公卿子弟、勛臣家臣,一道站在了黃安全家人身後。

他們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天子使者,驅車抵達。

而御史黃相,更是猶如烈士一樣,昂著頭,挺著胸,滿臉正氣,一身鋼骨。

「御史黃相,誹謗大臣,其罰銅五十斤,以儆效尤!」天子使者拿著帛書,高聲宣讀完畢,然後對著跪在地上的黃相喝道:「御史黃相,還不速速奉詔?」

黃相昂首挺胸,犟著脖子,大聲回答:「回稟天使,臣不敢奉詔!」

「御史風聞奏事,祖宗制度!臣御史黃相,忠於職守,何罪之有?陛下何故罰臣?!」

此言一出,無數御史與來此的公卿子弟們紛紛叫好。

許多人紛紛大叫:「此亂命也,吾等不敢奉詔!請天使回返!」

更有人趁機說道:「鷹楊將軍跋扈荒淫,竟欺君脅上,自恃其功,其罪當誅也!」

可惜,這些紛紛擾擾,絲毫不能阻擋來使的決心。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的喝道:「御史黃相,速速奉詔!」

黃相犟著身體,再拜:「臣不敢奉詔就是不敢奉詔!天使若要臣奉詔,那便請令左右衛士殺了臣吧!」

「若能以臣的鮮血,喚醒天下士人,若能用臣的性命,讓天下知曉鷹揚之跋扈,臣死而無憾!」

來使聞之大怒,立刻對左右道:「來人,請黃御史奉詔!」

於是,立刻就有隨行衛兵持戟而前,先用明晃晃的刀槍,逼退了在黃相身後的眾人,接著,數名衛士將黃相強行按在地上,強令其三叩九拜,又強行將那詔書交到其手上。

緊接著,那使者就喝道:「黃御史既已奉詔,還不速速將黃銅五十斤取來,以交國庫?」

黃相在地上拚命掙扎,滿臉猙獰的大聲喊道:「且不談臣黃相不敢奉詔,即便敢!臣也沒有這許多黃銅!」

他猛地掙脫衛士的束縛,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正色的道:「吾年俸不過八百石,為官數載,所得俸祿,堪堪夠奉養老母與妻兒,哪來余錢?」

「使者若要,便取黃相之命吧!」

這時,一個圍觀的人,忽然道:「好義士,真忠臣也!」

此人拍手叫來下人,對其道:「速速去為我取黃銅五十斤,黃金百金來此!」

「黃銅,為黃御史給付罰金,黃金,以饗御史剛直不阿,不畏權貴,忠貞而行的義舉!」

由之,歡呼聲響徹黃府內外。

不久就有人驅車,載著黃銅五十斤,黃金一百金來此。

黃銅給了天使,而黃金則被搬到黃府門口。

那命人取來黃金之人,屈身對黃相拜道:「長安鄭氏,感明公之義,望明公收下這區區薄金,以作奉養妻兒父母之需!」

棄料黃相不為所動,拒絕道:「錢財,於吾如浮雲,吾之所志,上佐天子,下庇黎庶而已,鄭公之酬,不敢居之,願公將此百金,以送孤苦百姓……」

那鄭氏富商再三請求,但黃相始終不為所動。

於是,鄭氏富商忍不住感慨道:「吾居臨淄三十載,未嘗能見如御史黃公之高風亮節者!天下能有黃御史,天下幸甚!」

由之跋扈將軍張蚩尤與剛直御史黃相,迅速成為長安城的熱詞。

數不清的人,都在議論此事。

長安城的輿論,就像一鍋漸漸沸騰的開水,開始咕嚕咕嚕的冒著水泡。

似乎是發現了問題不對,也可能是察覺到了危險。

那位跋扈將軍,英候張蚩尤,在當夜急匆匆的帶著家臣、衛隊,遁入長安城城外的棘門大營。

似乎想依託北軍,來穩固權位。

這讓有心人大喜過望。

諸侯王們更是洋洋得意,躊躇滿志,彷彿那位英候的敗亡已是指日可待!

因為在漢室歷史上,還從未有過失了聖眷的大將能有善終的記錄!

淮陰候韓信、條候周亞夫,功高蓋世,照樣凄慘而死。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發現不對。

「張子重豈是這等不識體統,飛揚跋扈之人?」霍光看著眼前的燭火,輕聲說著:「何況,天子對其如何,你我豈能不知?」

旁人不清楚,不知道,霍光還不清楚不知道嗎?

那張子重就是當今天子一手提拔,親自培養的。

君臣之間即使不是『親密無間』,起碼也算得上『默契相得』。

而且,那張子重當年在宮中,可是有著一手出神入化的拍馬神功。

其功力之深厚,就連曾經拍馬逢迎最厲害的上官桀也要甘拜下風!

一個這樣的人,又豈會因為一個御史的彈劾,就在天子面前跋扈起來,還要挾起天子來了?

就算他膨脹了,他腦子總還在吧?

即使他腦子壞掉了,但他身邊的人,總該不會全部跟著膨脹了、壞掉了吧?

所以,霍光是第一個意識到不對勁的人。

「子孟兄所言,吾亦以為是……」在燭火對面,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貴族點頭道:「張子重絕非易與之輩!」

那個張蚩尤要是這麼好對付,能輪得到現在那些跳樑小丑嗎?

早就被公孫賀父子、江充、馬何羅、韓說這些人精給弄死了。

而事實是——除了韓說靠著賣女求榮,僥倖得存外,其他所有曾經想搞死張蚩尤的人,全部死了!

他們的屍骨都已經爛掉了,墳頭上的草,更是長了起碼三尺高!

只是……

錦衣貴族皺起眉頭,問道:「子孟兄以為,此事,那張子重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其意圖何在?」

霍光搖了搖頭,這他那裡知道呢?

不過……

霍光看著眼前搖曳的燭光,道:「有一件事情,應當是可以確認的……」

「那張子重在給人挖坑布局……」

「而諸王則恐怕要一腳踩進去嘍!」

「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甚至兩敗俱傷!」

「而你我……」霍光笑了起來:「不妨當一下漁翁……」

錦衣貴族深以為然。

這世界上最妙的事情,莫過於躺贏。

但……

錦衣貴族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問道:「子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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