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章 鷹揚懼(2)

劉進緩步踏入殿中,便見到了滿朝文武,皆列席其間。

當下心中便和鏡子一樣清楚了!

「孫臣進恭問皇祖父大人安!」劉進走到殿中間,頓首三拜。

「太孫來的正好!」天子呵呵笑著道:「來人,給太孫賜座!」

於是,立刻便有宦官近前來,將劉進領到天子御座之下的位置上。

群臣則紛紛起身,對劉進致意:「臣等恭問太孫殿下安!」

「卿等免禮!」劉進微微頷首。

天子卻是趁著這個空當,拿起了御案上的茶杯,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舒服的打了個嗝,然後眯著眼睛,觀察著這個殿中的群臣的神色。

作為君王,數十年的執政生涯,令他在權術與操縱朝臣方面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故而,其實今天的這個局面,軍功章上當有他一半功勞。

若無他的縱容、慫恿和暗示,這朝堂上下的反鷹揚聯盟,豈能形成的如此之快?如此之速?

但,凡事過猶不及。

反鷹揚聯盟成型之時,就是敲打之刻。

不然,真叫朝臣集體排斥鷹揚系,打壓河西,這仗還要不要打了?匈奴要不要滅了?!

他要的是一個對鷹揚系可以形成制衡,並在必要時可以打壓鷹揚系的朝堂。

但卻不能真的壓制住鷹揚系。

那樣,豈不是和那些自斷臂膀的昏君一樣可笑了嗎?

劉進卻是忽然對著天子躬身道:「大人,今日是有什麼重要事務嗎?朝堂諸公,齊聚一堂,可是很少見的很呢……」

言語之中,已是暗箭藏鋒,讓無數大臣紛紛低頭,甚至不敢看劉進的眼睛。

天子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道:「太孫來的剛好!」

他揮揮手,道:「去將鷹楊將軍的奏疏,拿去給太孫看看……」

「諾!」當即便有宦官上前,從天子手中接過奏疏,然後亦步亦趨,走到劉進面前,跪下來呈遞。

劉進伸手接過來,看了那宦官一眼,咧嘴笑道:「有勞何令吏了……」

這宦官聞言,一個踉蹌差點沒有站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道:「為殿下效命,這是奴婢的福分……」卻是終究不敢抬頭,逃命般的回到了天子御階之下,臉色慘白的垂下頭來。

劉進卻是沒有再分心理會這種小角色,他攤開那用白紙寫成,摺疊在一起的奏疏,看了起來。

天子卻在這時,恰到好處的道:「太孫仔細著看,看完後,告訴朕這奏疏上所言之事,鷹楊將軍做的如何?」

「諾!」劉進微微恭身應著,然後坐回坐席,仔仔細細的看了三遍。

三遍之後,他心中已經瞭然。

於是,起身拜道:「大人,孫臣已經看完了……」

「那太孫以為,鷹楊將軍所為是否合適呢?」天子神色鄭重的問道。

事實上,在他看來,這是一場考試,測試劉進在他身邊這一個多月,是否長進了?是否已經有了作為君王的自覺與覺悟。

劉進想了想,頓首道:「回稟大人,孫臣斗膽,以為鷹楊將軍所奏之事,雖有所不妥之處,然重臣在外,豈能無權變之決斷?」

「春秋曰:祭仲存則存矣,祭仲亡則亡矣,故專命之臣在外,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持節之將,詔命有所不受!」

「是謂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殿下……」丞相劉屈氂再也坐不住了,出列打斷了劉進的話,拜道:「臣斗膽,以為殿下所言有失偏頗也!」

「臣聞賈子曰: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是故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也,所以禮曰: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今鷹揚以小事而罪太守,輕罷其位,令兩千石如小吏,是失國家延綿,墮禮教之風,使其風成,兩千石之貴何以尊之?」

「天下四夷必輕漢臣也,漢臣既輕,國家何以威天下?!」

「故國家自太宗孝文皇帝以來,不辱將相,此尊將相而以威社稷也!」

劉進聽著,臉上帶著笑容,但心裡卻是MMP!

劉屈氂的說辭,早在很久以前,就在劉進與自己的大臣張子重的閑談之中,被後者錘進了土裡。

要不是為了維持太孫風度,劉進已然直接打斷了眼前這個丞相的胡言亂語了。

他一直微笑著,忍耐著,等待劉屈氂說完,劉進才輕笑道:「丞相所言,一葉障目,何其繆也!」

「漢家自有制度,所謂制度,先帝之所立,皇祖父大人之所建也……」劉進微微向天子躬身:「自始至終,一以貫之者,是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

「孤只聞有不修職之兩千石坐法論罪者,只聞有不修德之諸侯坐法廢黜者,未聞有所謂『階級』之論!」

「漢律三千條,刑書八百冊,條條無有丞相之所言之事!」

「三王五帝,伊尹周公,亦無教孤此事!」

「禮不下庶人?」劉進輕笑著:「傅說,版築者也,百里奚,隸臣之屬哉!丞相之德,與之比,孰重之?!」

劉屈氂低著頭,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傅說、百里奚……

哪怕是在夢裡,他都不敢與這兩位相提並論,尤其是傅說,那可是尚書之中的賢臣,殷商中興的功臣!

「刑不上大夫?!」劉進輕笑著問道:「管叔、蔡叔,親文王子,貴不可言,其德之壞,天下孰能為之並論?!」

「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今丞相以官職、爵位論人,失的恐怕不止子羽了……」

劉屈氂面對劉進的咄咄逼人,只能是默然不語。

不是他不想反擊,而是不能。

和太孫剛正面?!

而且是在天子面前?!

他可沒有活膩歪!

要知道,老劉家是最記仇,同時也最小雞肚腸的家族了。

這一點,作為劉氏宗室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劉家記仇,一記百年,非是說說而已。

不信的人,請去看看當初那些在歷代先帝們潛邸時開罪了他們的傢伙的凄慘下場!

任你三頭六臂,無論是你才高八斗,名高天下。

拉清單的時候,誰都跑不掉!

哪怕是死了,也要殃及子孫,禍及宗族!

劉屈氂可一點都不想數十年後,他的子孫在他墳前悲鳴:惜乎,不能容於世也!

但劉進卻並不想放過他,反而越加凌厲起來:「若以丞相之議,兩千石有過,而法不能制,這天下,究竟是兩千石的天下,還是漢家的天下?!」

「夫天下之治,首在得人,使賢者上,不肖者罷,使能者居,不能者去,令能佐民者升而殘民者貶!」

「今鷹揚察河西郡治,訪百姓之害,請罷不修職者,何罪之有?何過之有?!」

這一番凌厲的逼問,讓劉屈氂只能低下頭來,拜道:「殿下聖明,臣愚鈍不肖,未能覺之……」

而整個大殿的氣氛,更是一下子就詭異起來。

這時候,天子忽然笑了起來,道:「太孫、丞相,都退下吧……」

「不過是區區三個不修職不稱職之兩千石罷了,何必因為這等小人而壞朝堂氣氛?」

「就這樣吧……」他笑著吩咐:「尚書令、御史大夫……」

「臣在!」張安世恭身出列。

「臣謹聞陛下命……」御史大夫暴勝之出列拜道。

「詔下河西,准鷹楊將軍所請,罷諸太守、郡尉,令遣送廷尉,交廷尉、御史大夫雜治之,有罪論罪!」

「諾!」群臣戰戰兢兢,俯首再拜,到了這個時候,看到天子這個態度,再見太孫的神色,誰還不知道,再剛下去,那麼大家就得成為張蒼、張釋之、張相如那樣的下場?

……

群臣散去,劉進也要離開,卻被天子留了下來。

「太孫今日觀群臣如何?」天子問道。

「蠅營狗苟,私慾熏心之輩!」劉進毫不避諱的答道。

這是他的心裡話!

更是他在天子身邊這些日子來所見所聞的真相!

天子聽著,呵呵一笑,道:「太孫終究還是年輕了些,還是回去多想想,多看看……」

「天下無私?!那是聖人才有的境界!滿朝文武,皆凡夫俗子罷了,私慾熏心,乃是彼輩本能而已!」

劉進聽著,默不作聲。

天子見了,也不以為意,因為他在劉進這個年紀,想法和劉進幾乎差不多,所以他能理解。

於是,天子耐著性子,道:「朕今日教太孫一句話……」

「大人請訓示……」劉進連忙拜道。

「親眼所見,未必是真……」天子輕聲說道,想起了當年欒大在他面前表演『法術』的時候的場景……

「親耳所聞,也未必是真……」天子雙眼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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