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帝國主義(2)

在建章宮門口,常跪三日。

縱然李廣利有著鐵打一般的身子,也早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錯非是宮裡面的宦官和守門的軍官,害怕堂堂貳師將軍跪死、凍死在宮門口,惹來麻煩,悄悄的給李廣利一些食物,甚至在半夜,給他一條狐裘取暖,要不是宮裡面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些人的行為裝作沒看見。

此刻李廣利不是餓死,便是已經凍死了。

即使如此,他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能撐到現在,全靠毅力在支持。

終於,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到了李廣利面前。

「將軍,陛下有詔,請將軍入覲!」尚書令張安世走到李廣利跟前,將一條厚實的狐裘大衣,披到李廣利身上,又讓人端來一碗薑湯水,讓李廣利飲下。

喝下滾燙的薑湯水,李廣利終於有了些生色,他對張安世一拜,苦笑著道:「多謝尚書令關照!」

「將軍言重了……」張安世看著李廣利的模樣,也忍不住起了些惻隱之心,想起自己父親當年的遭遇,於是道:「好叫將軍知曉,兩個時辰前,鷹楊將軍張子重的奏報,呈遞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閱之,龍顏大悅,故命下官來此面詔將軍!」

「哦……」李廣利聽著,趕忙再謝道:「多謝明公提醒!」

心裏面忍不住猜測起來,那位鷹楊將軍究竟在給天子的奏疏里講了些什麼事情?

以至於天子竟然不過兩個時辰,就想著要召見他了?

但他不敢多問。

因為,他知道,張安世提醒他是好心,而非義務。

而且,張安世與他非親非故,之前甚至還有些不愉快,能做到如此地步,真的是很難得了!

自己也是今非昔比,不能再肆意的浪費和消耗自身為數不多的同僚好感了。

所以,李廣利只是默默跟上張安世的腳步,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踏著厚厚的積雪,一步步走向熟悉的宮闕。

大約兩刻鐘後,李廣利復又見到了熟悉的溫室殿。

前面,張安世已推開殿門。

李廣利感覺到,寬敞的大殿上,無數眼神都聚集在他身上。

與過去不同,曾經他在這裡,接受到的唯有仰視與懼怕。

而現在,這些人的眼神,肆無忌憚的在他身上打量,活像著西域荒原上餓極了的狼群發現一頭落單的野馬的情況。

這些眼神,充滿了敵意。

要不是那高高的御座上,端坐著的身影存在,李廣利懷疑,他們甚至可能會直接撲上來,將自己撕碎。

這讓李廣利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些悲涼激憤的情緒。

轉瞬,他就將這些情緒統統埋葬,絲毫也沒有外泄出來。

因他明白,那是取死之道!

強如當年的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尚且需要在長安時,討好與逢迎他姐姐李夫人。

何況是他這個敗軍之將,喪師之帥?

於是,他低著頭,要多悲慘就有多悲慘的踉踉蹌蹌的走入殿中,來到天子御座之前的台階下,長身俯首,以額貼地,三叩首拜道:「臣廣利有負陛下重託,特來請罪!願陛下罰之!」

……

端坐於御座之上的天子,俯視著叩首於自己面前的李廣利。

心中無悲無喜,臉上無風無浪。

彷彿跪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曾器重的貳師將軍,他的愛妃臨終前託付的胞弟。

倒像是一個路人。

他微微開口,輕聲道:「將軍既然歸來,那就請先坐下吧!」

天子側頭吩咐了一聲:「來人,給海西候賜座!」

「諾!」便有尚書郎自御階而下,將李廣利請到一側,為他鋪好席位,道:「君候請上座……」便恭身退下。

李廣利看了看自己身周,然後千恩萬謝的坐下來。

因他所在位置,恰好位於太孫劉進身側,在他對面的正是他的姻親劉屈氂。

坐席位置、排序,素來是帝國正壇上最重要的信號。

而天子命他坐在此地,傳遞出來的信息,無疑相當之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天子沒有放棄他!

不然,此刻他應該在的地方,起碼都是這殿中的邊邊角角。

就如當年條候周亞夫觸怒先帝後,先帝連刀叉都不給周亞夫準備,赤裸裸的羞辱和打擊這位功臣。

於是,朝野大臣馬上聞弦歌而知雅意,條候集團瞬間灰飛煙滅。

現在,他還能坐在太孫殿下身邊,這簡直就是皇恩浩蕩啊。

於是,在坐下來後,李廣利立刻就對身側的劉進恭身再拜:「微臣拜見太孫殿下,殿下千秋萬歲!」

劉進聽著,微微一笑,輕聲道:「將軍免禮!」

內心卻是爽的不行!

過去李廣利回京之時,何曾如此有禮數?

不過,心中念頭一轉,劉進立刻就恢複了雲淡風輕的神情。

李廣利算個p?

他的大臣張子重,才是真正的牛逼!

但李廣利依然是誠惶誠恐的對劉進再拜首。

這時,御座上的天子忽然開口問道:「海西候……卿來的正是時候……」

「朕剛剛收到了鷹楊將軍的奏疏,正要向海西候諮詢……」

李廣利聞言,馬上就起身,匍匐到殿中拜道:「陛下請說,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子微微一笑,對身側的張安世道:「尚書令,將鷹楊將軍的奏疏去給海西候拿去……」

「諾!」張安世微微一躬身,然後從天子手裡接過一紙奏疏,然後走下御階,來到李廣利身邊,將之呈遞到李廣利手裡。

李廣利接過來,對著天子再拜,道:「臣斗膽先覽!」

天子見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李廣利這才敢將奏疏攤開來,低著頭,藉助著殿中的宮燈看了起來。

只看了第一眼,李廣利的神色就完全變了。

直至看完最後一個字,他臉上的震撼與驚訝之色,依舊沒有褪去。

心裏面,更是有著數不清的情緒在翻滾、翻騰。

概因,這奏疏上所言之事,簡直是……出人意料。

這奏疏之中,只說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居延及河西漢軍陣亡將士及傷殘士兵、有功之士的撫恤、賞賜與安置。

其上,羅列數據,將河西漢軍的現狀與軍中不滿,都做了描述。

更將陣亡、傷殘、有功將士,都羅列了數字,詳細到其所屬部隊、所負責的戰區及其功勞。

更列舉了好幾個代表。

有基層士卒,中層軍官,高級校尉、都尉等。

看似沒有用任何文筆,甚至沒有渲染任何情感。

但這些數字以及所舉例子的軍人家庭情況,卻讓這些文字每一個字都顯得格外沉重,猶如重鎚一般敲打在李廣利心裡,讓他羞愧難分,恨不得找個縫鑽下去。

概因,這些人,本是他的部下。

他也本該負責到底!

然而,為了自己和親信、嫡系的榮華富貴,李廣利選擇當了一個可恥的逃兵!

他丟下了曾經對他無比信任的部下,帶著貳師軍的部分力量,像受傷的孤狼一樣,可恥的夾著尾巴,從河西逃回長安。

而將那些人丟在原地。

雖然曾經自我催眠過,朝堂和天子不會不管他們。

但實際上,李廣利知道——若無意外,朝堂和天子絕不會管他們!

他們甚至可能會希望出現意外——這樣才有機會賴賬和甩鍋。

若奏疏內容,只是如此,李廣利也不會這樣震驚。

提出問題,人人都會,難的是在提出問題的同時,解決問題。

而那位鷹揚將軍在這奏疏里做到了。

而且,其想的辦法,讓李廣利都忍不住拍案叫絕!

放下手裡的奏疏,李廣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忍不住哀嘆:「既生利,何生毅!?」

曾經,他是漢家最頂級的大將!

雖然,在成就、資質與戰功上,拍馬也不及前代的雙子星。

但在這個名將隕落,猛將不出的時代,他獨領風騷十餘年。

鎮壓了整整一個時代!

然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所有,都被一個新貴碾壓。

十餘年的軍旅生涯加起來的戰功,不及後者一戰之功。

現在,更連急智與謀略,都被後者秒成渣了!

更讓李廣利有些難以接受的是——那位鷹楊將軍提出來的解決方案,並不是他所開創的。

而是一個在歷史上早已經被人實踐過的方案。

一個曾經在中原大地,讓六國聞而變色的政策。

那鷹楊將軍提議——請陛下授臣以職,許臣遣使以問罪匈奴,必令匈奴諸王納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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