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十九)貳師兵進渠犁,克之,北虜遁逃,追之,及至天山北,虜賊李陵伏兵其中,驟然發難,貳師將兵與之戰,三日不休,乃還師渠犁……
看著這些文字,張越握緊了拳頭!
雖然,文書上沒說戰果,也沒談損失。
但張越用屁股都能猜到,李廣利恐怕栽了一個大跟頭,而且損失不小!
否則,哪怕只是平手,這戰報上也該羅列種種數據來吹噓和宣傳了。
就像上次,李廣利奇襲匈奴輜重,繳獲大批牲畜,俘虜大批匈奴人的時候,那戰報和公文,真的是吹上了天。
將李廣利與李哆等將帥描繪成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奇謀妙策頻出的大英雄。
似乎大漢的新軍神,已在冉冉升起。
而現在,李廣利拿下了尉黎,卻沒有吹戰績,進行洗腦……
這要不是栽了個大跟頭,而且可能是無法掩蓋的大跟頭,李廣利和他的部下會不吹?
張越甚至都不需要去看資料去調查,他也能猜到李廣利大概犯下了那些錯誤?
首先,驕傲自大是一定的。
若非自大到一定程度,他又豈會在拿下渠犁城後,在這樣的季節冒險追擊匈奴人?
其次,他的部隊肯定脫節了!
若是按照長安的部署,步步推進,左右抱團,就算李陵玩出花來,也將對漢軍的主力無可奈何。
只有在漢軍前後脫節,甚至是前鋒也出現了嚴重脫節的情況。
加上被匈奴人埋伏,才可能出現問題。
說起來,也是搞笑!
自元鼎之後,漢軍在戰場上遇到的幾乎所有挫折與敗績,都離不開驕傲自大之下的輕敵冒進,然後進入匈奴的埋伏圈而所致。
趙破奴敗於匈河如是,李陵折戟浚稽山如是,現在李廣利又可能重蹈覆轍。
真的印證了那句話——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從來沒有學到過教訓!
用後世的話來說,人類的本質是復讀機。
一次又一次的掉進同一個坑。
想到這裡,張越就忍不住長嘆一口氣:「李廣利……完蛋了!」
若其果真被李陵佔了便宜,消息一旦傳回長安,以張越對當今天子的了解來看,這位陛下壓根就不會再給李廣利機會了!
等待李廣利和他的部曲的恐怕是狂風驟雨!
想到這裡,張越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事情,他猛然回頭,看向韓央對她道:「韓令吏,馬上去軍營中傳我將令,命令全軍立刻進入戰備!」
「馬餵飽,刀擦亮,檢查所有軍械,特別是馬蹄鐵!」
「告訴續相如和辛武靈,隨時做好應對特殊情況的準備!」
他不得不防一手,李廣利獨走的風險!
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很小。
不止是因為王莽在李廣利身邊鉗制,更不止是因為這個季節,李廣利的大軍必須在暴風雪來臨撤回樓蘭。
更因為,李廣利的大軍成分複雜。
除了他的本部精銳外,尚有并州各郡的郡兵。
這些人可不會跟著李廣利造反。
而且,哪怕是其本部之中,也未必全部會聽從李廣利的將令!
看著韓央策馬前往軍營,張越扭頭對范明友道:「范校尉,請校尉馬上組織信使,持我令符,往武威、休屠及敦煌、酒泉諸郡,與諸郡校尉、都尉聯絡,命其召集民兵,以備不測!」
此來河湟,張越除負有河湟全權外,天子還授權給他『節制并州,宣撫河西、都督內外軍事』之權,更有緊急時刻從權的特權。
在理論上,張越可以隨時接管包括北地、安定、九原、朔方在內的整個并州軍政大權,並擁有對轄區內的所有兩千石以下、關內侯之下的官員貴族的處置權。
范明友聞言,立刻就領命而去。
張越則看著范明友的身影,嘆了口氣:「但願李廣利還能有理智!」
他可不想,在這樣的嚴寒天氣中,冒著風雪,跨越幾千里去給李廣利擦屁股!
倒不是他怕,而是不想他麾下和李廣利麾下的年輕戰士們無謂的流血犧牲!
……
而在此時,渠犁城中的氣氛,相當微妙。
李廣利將自己關在尉黎的舊王宮中,已經整整三日了。
三日來,他每天都在糾結與痛苦之中度過,過去的十餘日,對他來說,簡直如同噩夢。
讓他從高山之巔,直接跌落到了無邊地獄!
就在十天前,他率軍揮師渠犁城下,與匈奴激戰。
打的匈奴人哭爹喊娘,丟盔棄甲。
不過半天,大軍便勢如破竹,攻入渠犁城內。
陣斬了匈奴好幾個大當戶,甚至還擒獲了匈奴日逐王先賢憚的兩個居次與好幾個叔父。
渠犁王、危須王這種小蝦米,更是統統被漢軍所碾碎。
僅僅是在渠犁周圍,漢軍便斬首四千餘,俘虜一萬。
匈奴的主帥李陵,灰溜溜的夾著尾巴,帶著殘部丟下渠犁城的守軍與城中堆積如山的糧草與城外十幾萬頭牲畜,向著天山北麓逃竄,企圖逃回天山以南。
現在想想,李廣利知道,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陷阱。
匈奴人在渠犁附近,除了李陵的一萬騎兵外,剩下的不是西域的僕從軍便是不知道從哪裡騙來的別部炮灰。
只是,當時,李廣利被勝利沖昏了頭腦。
畢其功於一役,擒殺李陵甚至先賢憚的誘惑,讓他失去了冷靜。
於是,在渠犁城還未徹底拿下的時候,便先派了騎兵追擊。
第二天,又親自率領居延都尉與貳師軍的輕騎,展開了對李陵的追殺。
自渠犁向西,一路追逐到天山腳下的山巒之中。
結果……
匈奴人早已經在當地集結了他們的所有力量!
至少三萬精銳,埋伏在密林與峽谷中。
待得李廣利率領他的部隊進入包圍圈,便忽然殺出。
這些匈奴人,放棄了戰馬,改而利用強弓在密林的掩護下,不斷射殺漢軍騎兵。
哪怕李廣利率領的都是漢軍精銳,也在措不及防之下,損失慘重。
好在,漢軍有著豐富的經驗。
甚至不需要李廣利下令,在遭襲的當時,各部騎兵立刻就做出了反應。
他們以隊為單位,藉助戰馬、戰車的掩護,用隨身攜帶的角弓與弩機與匈奴人展開對射。
同時,還有人組織騎兵開戰反擊。
一度,漢軍與匈奴人在天山腳下延綿數十里長的雪地之中,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甚至壓制住了匈奴人。
然而……
氣候,幫了匈奴人的大忙。
當天晚上,戰事稍歇,忽降大雪,氣溫直線跌落,漢軍哪怕做了無數措施,甚至學著匈奴人,在雪地里挖雪為穴來避寒。
但,凍傷凍死者,依然比比皆是。
甚至嚴寒天氣帶來的死傷數量,已經超過了白天戰鬥的損失。
更要命的是,因為缺乏預防,大批戰馬被凍死,這使得李廣利的部隊的機動與作戰能力大打折扣!
反觀匈奴方面,雖然嚴寒的天氣,同樣給了他們重創。
但,他們本身就比漢軍更適應這樣的天氣。
而且,他們早有準備,在密林和峽谷里建了大量的禦寒設施,準備了相當多數量的燃料以及用來驅寒的馬奶酒。
所以,第二天匈奴軍隊依然可以有組織的對漢軍進行進攻。
而李廣利的部隊,卻只能一邊抵抗,一邊聚攏起來,等待援軍。
但關鍵時刻,一支不過三千多人的烏孫騎兵的出現,讓李廣利幾乎絕望!
他一度以為,烏孫人和匈奴人聯手了。
而若是那樣的話,對他來說,簡直是噩夢!
因為,烏孫起碼可以動員出三萬以上的騎兵參加!
好在,烏孫騎兵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有那三千多人。
所以,李廣利還能堅持下來。
但,卻也付出慘痛代價!
又一天的激戰後,貳師軍死傷了超過一半,居延都尉的三個校尉部更是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
幾乎所有戰馬,都被凍死、凍傷,沒有了繼續作戰之力。
攜帶的箭矢與乾糧也快要被吃光了。
當時,李廣利甚至都想要拔劍自刎了。
好在,關鍵時刻,後續援軍終於趕來。
而在漢軍援軍趕來的情況下,匈奴人也就見好就收,逐步與漢軍脫離接觸,消失在密林與雪海之中。
等到解圍,李廣利回頭一統計死傷。
一口鮮血就從喉嚨里噴了出來。
此役,他的王牌,多年追隨他南征北戰的貳師軍,戰死、凍死三千有餘,居延都尉戰死、凍死超過兩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