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白眼狼(2)

趕走那些來賣慘的月氏部族首領,張越忽然笑了起來。

「您笑什麼?」一身男裝的韓央湊到張越身邊。

「我在笑自己……」張越抿著唇,道:「枉讀多年聖賢書!」

「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月氏也好,烏恆也罷,白眼狼奇怪嗎?不奇怪!」

對異族異國而言,一時的好感,一毛不值!

廉價的就像超市的過期食品,當祂們需要的時候,自然是王師威武,天朝恩德。

一旦他們感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飛了。

從前的恩德越多,仇恨便越大!

這就是所謂的升米恩斗米仇。

本質異族便不是懷柔可以同化的了的!

西周滅亡,平王東遷,中原大地遍地胡膻。

當時連晉國這樣的宗周公國的國君,都有可能一出門就要遇到一群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戎狄。

魯、齊、楚、燕、秦的情況就更糟糕了。

《詩經》之中就有大量篇幅,描述當時的情況。

春秋群雄是怎麼將這個情況扭轉過來的?

翻開春秋、尚書、詩經,可以找到答案——肯定不是懷柔!

因為《詩經》已經講得明明白白——夷狄是膺,荊舒是懲!

顯而易見,當時的群雄,壓根沒打算和夷狄講什麼禮儀道德,也沒空和他們羅里吧嗦。

砍就是了!

在這個過程里,肯接受諸夏文明,並且願意為諸夏效力的夷狄,自是漸漸變成了諸夏之人。

而不願意的……

那麼就只能做兩個選擇。

人滾地留or留下人頭。

特別是管仲輔佐齊恆公,九合諸侯,尊王攘夷後,這尊王攘夷在數百年間成為了諸夏的普世價值。

因為假如不這麼做的話,其他列國國君與貴族就不會買賬。

所以,春秋五霸,無論是排齊恆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闔廬、越王勾踐,還是齊恆公、晉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莊王,他們都有一個最大公約數——都帶著軍隊出門去砍過不服的夷狄,滅過那些夷狄犬戎之國,甚至遠征幾千里,打的夷狄滿地找牙。

也只有干過這樣的偉業的國君,才有資格和底氣,召集諸侯,建立盟會,確定霸主地位。

才有資格號令天下,代表周天子治理九州。

攘夷,便是霸主們的通向稱霸之路必不可少的程序。

於是,春秋數百年下來,造成的結果就是,原本因西周滅亡而引發的群魔亂舞,到得春秋中期就基本平息了。

殘餘的夷狄,也在強大的軍事壓力和政治壓力面前開始諸夏化。

於是,到了戰國時期,九州境內已經基本沒有了夷狄的蹤跡。

同時,諸夏的領土面積,也較西周時期擴大了一倍多。

若彼時,管仲和齊恆公沒有打起尊王攘夷的旗號,甚至他們哪怕只是想要貪圖便宜和一時安逸,從而採取懷柔政策,想要徐徐圖之,將鍋甩給子孫後代。

那麼,孔子的感慨,恐怕就要變成現實——吾其被髮左衽!

那麼,現在恐怕就沒有什麼大漢,沒有什麼諸夏的概念了。

神州大地恐怕會變成歐羅巴的復刻版,甚至更遭!

數十上百個不同語言、信仰、血脈和文化的國家民族大亂斗。

想到這裡,張越內心的同情與感慨,為鐵腕和冷血所取代。

他看著韓央,道:「我講你寫!」

韓央立刻取來筆墨,盤坐下來。

便聽張越道:「漢鷹楊將軍、英候、臣張毅假天子所賜黃鉞白旄敢告河湟諸部並羌胡眾人:夫諸夏者,有服章之美,禮儀之大哉!自三王五帝以來,吾族便以蓄髮、戴冠、右祍而立於世……今河湟以為漢土,自大河以西,而至萬里之遠,皆為漢疆,宜當伐山破廟、禁毀淫祀,移風易俗,樹諸夏之風,立中國之德,自令下之日起,河湟之中,禁祭淫祀,禁行夷禮,禁髡頭留辮、衣襟左衽……敢違者,以叛逆論處!」

「告有司校尉司馬:自明歲起,河湟之中,留辮不留頭,留頭不留辮!」

「自延和三年正月初一以後,敢祭祀淫祀、宣揚夷狄之教,教人獻骨肉之血而祀邪祀者;衣襟左衽、髡頭辮髮者;私下聚眾五人以上,以夷狄之語交談者;教總角之童以夷狄語言者;皆殺無赦!」

韓央聽著,一邊寫,一邊心驚膽戰。

哪怕她只是一個女子之身,也沒有多少經驗,也明白,這個命令一下,會鬧出多大問題?

這是赤裸裸的要強按牛頭喝水!

而且,言辭之中殺氣騰騰。

「將軍……」韓央怯生生的問道:「這樣的命令,若傳回長安,將軍就不怕士林非議?」

在長安,一直存在著一幫聖母。

這些傢伙,錦衣玉食,高堂大榻,家訾殷實。

對於漢匈戰爭之中漢家一方的過激行為,常常大加鞭笞,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手畫腳。

被他們噴過的人,數不勝數。

李廣利、趙破奴、范明友,甚至已故的大將軍衛青也曾被他們噴過。

去年,張越獻上戰爭論,這些傢伙更是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在長安城中上跳下躥,好不威風。

直到,張越的張蚩尤之名出名。

他們就一個個都變成了乖寶寶,閉上了嘴巴,假裝沒看到張越的存在一般。

所以,張越只是冷哼一聲,道:「士林非議?欲成大業,還怕什麼蒼蠅、蚊蟲之聲?」

他們敢嗎?

張越的脾氣,可沒有衛青那麼好。

再說,他現在正愁找不到機會自污呢!

只要那些聖母敢跳,張越一定會『好心的』請他們來河湟一游的。

韓央聽著,微微低下頭來,她知道現在這位將軍閣下確實是做得出那種帶人在長安城裡強行抓人,強行帶走的事情的。

霸道,便是他留給世人的印象。

只是……

「將軍,此令若下,河湟恐怕沒有安寧之日……」韓央擔憂的道:「妾身擔憂……」

「有什麼好擔憂的?」張越笑了起來:「如今吾大軍在手,甲兵鋒利,亂賊若敢造反,吾又何怕殺人?」

他甚至巴不得月氏人和羌人跳反呢!

正好藉此機會,將不安分不穩定的群體抹除。

「今日,吾輩或許會辛苦一點,困難一點……」張越堅定的道:「但子孫後代,都將受益無窮!」

至少,只要堅持下去,這片土地未來,將再無夷狄的生存空間!

……

張越的命令一下,瞬間激起無數漣漪與波浪。

首當其衝的,就是月氏殘存諸部。

他們本已經面臨著被長安來的貴人趕出家園的恐懼,有些甚至已經被趕出了居住二三十年之久的牧場,被迫搬去貧瘠、偏僻之地。

現在,漢朝又是一紙命令,強行要剝奪他們所信仰的神明、所習慣了無數年的風俗,甚至連髡頭辮髮衣襟向那邊衽都要管。

而且,不聽的後果很嚴重!

嚴重到了,不服從既可能要面臨死亡的後果!

前來頒布命令的漢軍軍官,更是趾高氣昂的宣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經之以星辰,要之以太歲,漢法最大!」

粗暴的態度和容不得半分質疑的行徑,很快就激起了無數人的憤怒。

對月氏人來說,現在他們已經忘記了是他們自己先叛亂的事情。

更忘記了他們的先人當初是何等狼狽,若沒有漢的幫助,他們至今都會和丁零人一樣,漂泊於漠南漠北之間,像野狗一樣撿拾別人不要的殘羹剩飯維生。

現在,這些人只有一個念頭——漢人欺人太甚!

尤其是利益相關之下,部族貴人和薩滿祭司,紛紛跳腳。

因,漢的命令,是直接斬向了他們的命脈!

不許再祭祀與崇拜他們的原始薩滿教,禁止血祭、活祭,以人器官、骨骼做法器,這是要薩滿祭司與巫婆們的命!

而禁止髡頭辮髮,衣襟一律右祍,則是要拆掉各部貴族繼續剝削與奴役其部族的根基!

再加上禁止五人以下私下聚集時講月氏話,更是致命一擊!

這等於宣布,漢將取代他們的地位,直接對接到牧民、奴隸!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這些部族暗中串聯起來,意圖要搞一次大新聞。

譬如,綁架、挾持一批漢朝貴族。

以這些人為人質來要挾漢朝,甚至逼迫漢人放棄從前的計畫。

可惜……

他們忘記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力量和底氣已經衰弱到什麼地步了?

更忘記了,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在河湟當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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