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中,李廣利召集起了他的全部都尉、校尉。
整個帳中,瞬間坐滿了人,密密麻麻,幾乎有六七十人之多。
除了李廣利的嫡系,更有著河西四郡的郡兵都尉、校尉以及從五原、朔方、北地、隴西馳援而來的援軍將帥。
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入帳中,立刻就忍不住竊竊私語,互相打探起消息來。
議論的焦點,當然是如今已經結束的令居戰事。
「趙新弟可真是運氣好啊……」許多人唏噓著。
對在坐的大部分人來說,戰爭不管怎麼贏的,能贏就是好事。
至少,一場大勝,足可讓很多人陞官。
最起碼比打不贏強!
而李廣利的嫡系,則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們自然已經知道了,李廣利下令將天子欽使,故執金吾、西域都護王莽『請去休息』的事情。
這可不是小事!
一旦事情被捅出來,休說李廣利了,便是他們也全部要被牽連。
旁的不說,一個知情不報、附逆作亂的罪名,就足可讓他們死全家!
若有人抓住做文章,說不定可以按上『大不敬』乃至於『謀逆』的罪名,而這種罪名一旦坐實了,不僅僅死全家,還會連累已故的祖先。
便連李哆等人,現在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沒辦法,事關重大,哪個不擔心?
但沒辦法,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一條道走到黑了。
好在,大漢帝國素來有著『勝利者不受任何指責』的傳統!
矯詔、抗旨什麼的,那是失敗者的罪名。
勝利的話,這些都只是旁枝末節,不足為道,乃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甚至可能變成佳話、典故,連天子也不會放在心裡。
就像當初,吳楚七國叛亂,條候周亞夫領兵平叛。
其於昌邑設防,堅壁清野,連續趕跑和拒絕了長安來的使者十幾次,最終的結果是條候率軍一擊斃命,叛軍灰飛煙滅。
而先帝和滿朝文武,馬上就給條候的這些行為,做出了種種安排,連史官都拚命洗地。
搞得好像,在出京前先帝就已經和條候商量好了一起坑梁王與竇太后一般。
二十餘年前,冠軍景恆侯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亦是抗旨、矯詔小能手。
出塞之後,長安的命令對他來說就和擦屁股的草一樣,聽都懶得聽。
甚至連天子派去賞賜的酒肉都可以因為嫌棄不新鮮而丟掉。
結果是,連半個敢指責與彈劾的人也沒有。
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全部都在吹捧霍驃姚『有氣敢為』實乃『真丈夫也』。
至於他做的那些事情,在長安君臣與天下百姓眼中,簡直可愛的不得了,乃是耿直與敢擔當的本色演出。
這就是能打勝仗的大將在漢室的地位!
只要能打贏,沒有人會去追究在這個過程中的作為。
贏了就是贏了!
封賞、權力、美女和地位,源源不斷,連綿不絕。
然而,一旦沒有打贏,甚至只是沒有贏得很漂亮,那麼,之前的所作所為,立刻就會孽力反饋。
而且,反彈的力度會超乎想像。
沒有幾個人hold住那種反彈的打擊!
至少他們是hold不住的,所以一個個憂心忡忡。
他們只能在內心祈禱,這一次贏一把大的!
就在這時,李廣利從帳外走了進來。
他提著寶劍,一屁股坐到上首的主帥之位,其他將官立刻紛紛起身出列拜道:「末將等拜見將軍!」
「諸位請起!」李廣利揮手道:「大軍之中,外面的俗禮就免了!」
他說道:「俺這次召集諸公,乃是要與諸公商議一下戰事!」
眾將聞言,立刻拿起眼睛,搜尋起持節而來的天子欽使、都護王莽來了。
可惜,找了許久,也沒有見到王莽的影子,甚至連王莽的部下也沒有露面的。
於是,北地東部都尉袁野忍不住問道:「既是戰事,敢問將軍,都護何在?」
五原、朔方等地的都尉校尉們立刻跟著問道:「將軍,都護呢?」
便是李廣利的部將,也都疑神疑鬼的思慮起來。
沒辦法,王莽在軍中時間雖然不長,但他這些天來拚命刷臉,讓全軍上下都知道了有這麼一位持節使者,西域都護奉天子詔命而來的事情。
對漢軍來說,服從天子是本能。
特別是當今天子在位數十年,積威日久,在軍中威望極高,尤其是對於這些邊塞大將而言,更是如此——因為幾乎所有漢軍的邊塞領兵的校尉、都尉,都曾在長安光祿勛或者衛尉任職,許多人更是有過宿衛天子左右的經歷。
故而,對大部分邊關的高級將官而言,當今天子不僅僅是他們的君主,還是與他們有著直接關係的恩主。
雙重羈絆之下,在這個封建社會,聯繫和牽絆自然極深。
許多人都會自己腦補自己是天子鷹犬,漢家爪牙,並將這個腦補結果反應到現實中,於是情況就變成了在很多時候,邊塞大將們遇到與天子相關的事情的時候,會自動維護和維繫君王權力與威嚴。
這亦是劉氏可以統治天下的奧秘所在。
李廣利聽著這些議論聲,微微一笑,解釋道:「諸公不必找尋了,王都護近日積勞成疾,如今正卧床休息,俺剛從王都護那裡來,與王都護商議了戰事……」
聽到李廣利的解釋,眾人方才平靜下來,雖然心裡依然有著疑問,但沒有人會傻的公開說出來了。
就聽李廣利道:「王都護與俺現在都已經一致認為,為了阻止匈奴之敵北遁,俺們得加快行軍速度了……不然,叫這些賤奴跑回天山以西,就不好逮了!」
「諸公也不想辛辛苦苦來一趟,卻跑了個空吧?」
聽到這裡,諸將才慢慢的坐下來。
確實,沒有任何人願意辛辛苦苦,跋涉兩三千里,卻一無所獲。
將軍也好,士卒也罷,之所以願意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風餐露宿,不畏艱險,千里迢迢而來,所為的都是同一個事情——升官發財,光宗耀祖!
在這個前提下,只要事情不大,有的是人願意裝傻充愣。
反正,天塌下來,不是還有個高的頂著嗎?
即使事情搞砸了,將來上面追究,他們也可以賣一把憨憨人設。
再說了,這個事情若是沒有欽使帶頭,他們感覺自己強出頭,也不過以卵擊石,平白送人頭。
「那就再聽聽,看看貳師將軍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許多人這樣想著,便低下頭來,沉默起來。
……
長安。
張越已經收拾好了包裹與行囊,準備出京,前往令居。
一千五百名馬刀騎兵,整戈待發。
雪亮鋒利的馬刀,被套在刀鞘中,人人身著用毛料織成的內衣,外面套著皮甲與護心鏡,背上背著一柄角弓與箭囊。
來送行的文武百官貴族,數以百計。
連許多久未露面的老臣、勛臣與外戚也來了。
沒辦法,張越現在可不僅僅是肩負著天子的使命與河湟的希望。
他還擔著大半個長安貴族勛臣外戚的光明前途——自天子詔許天下人占河湟之土,而張越趁機營銷洗腦後,願意投資河湟的貴族富商絡繹不絕。
短短數日,少府內庫就收到了數萬萬的五銖錢與兩萬多金的黃金。
而這些錢,皆是長安兩千石、列侯、勛臣們的積蓄。
乃是他們看中了張越的金字招牌,又看到了天子開出的政策後才捨得拿出來的錢財。
其中,有許多老牌外戚勛臣,甚至將自己多年積蓄也拿出來了。
為的就是賭上一把。
贏了子孫富貴,數代不衰,輸了的話,恐怕就是晚景凄涼,連陪葬品都將可憐兮兮。
但,他們還是賭了。
而這些錢,則繳到了少府,作為他們佔下河湟土地,購買奴婢和農具、種子的資金。
這讓朝野上下,都是震驚不已!
因為,張越通過這一手操作,成功的將少府、大司農原本以為『根本賣不出什麼好價錢,恐怕得甩賣給烏恆、輝渠』的羌胡戰俘,賣了一個高價!
大奴賣到了六千,小奴三千,雖然依然不及中國奴婢價格。
但卻是過去羌胡奴婢價格的三倍,匈奴奴婢價格的兩倍。
此外,河湟的土地,也是閉著眼睛,賣掉了上百萬畝。
雖然價格很低,平均畝價幾十錢,百來錢。
但問題是,那些土地在現在根本就不存在,無論是大司農還是丞相府的賬薄上,它們都沒有名字。
甚至連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