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帝心如獄

「河西?」張越搖了搖頭,道:「陛下,臣就算背生雙翅,也來不及啊!」

「況且,如今大戰當前,臣貿然進入河西,恐引軍心動搖……」

天子聽著,笑了一聲,心中對張越的這個回答無比滿意。

因為,他其實只是在測試張越而已。

他豈能想不到河西路遠,除非神仙,不然根本無法及時趕到!

而且,河西大軍素來在李廣利控制下,各部的校尉、都尉,基本都和李廣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若貿然空降一個帶著斧鉞的大將過去,恐怕仗還沒打,漢軍內部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到時候,別說打贏匈奴了,自己不崩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卿有什麼好的意見嗎?」天子問道。

「臣愚以為,若輪台提前陷落,貳師將軍就該立刻撤兵!」張越恭身說道:「慈不掌兵,壁虎尚且知道斷尾求生,何況人乎?」

「嗯……」天子沉思片刻,然後堅定的搖了搖頭,道:「卿所言雖然不錯,然則……」

「若匈奴奪我輪台,而朕與朝堂,坐視輪台軍民為匈奴所戮……」天子正色的看著張越,以從未有過的鄭重神色道:「朕有何面目,安坐宣室殿上,受天下萬國萬民尊崇?」

「自古天子者,敬天保民而已,天子之職,唯在敬天保民!」

「太宗訓曰: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君之所存,唯賴生民!若無萬民,天子不如夷狄一酋長也,此魏文侯之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老劉家在別的地方,或許很糟糕。

譬如小雞肚腸,譬如天性涼薄,譬如喜歡過河拆橋。

但在正治上,卻一直很清醒,姿態也素來擺的很高。

歷代天子詔書之中,提及次數和頻率最多的,就是『民』,幾乎所有詔書,哪怕是任命大臣和冊封貴族的詔命里,也能找到叮囑和訓誡其『安民』『保民』『教民』的內容。

這是因為劉氏的法統,來源於高帝斬白蛇起義和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

這是根,經過漢太宗劉恆的鞏固、發展以及先帝孝景皇帝的培植,發展至今已經成為劉氏統治十三州的依據之一。

所以,無論如何,哪怕是吃虧,劉氏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招牌。

就像當初,衛滿朝鮮挑釁,當今天子立刻勃然大怒,置匈奴於不顧,發動大軍滅之。

也如當年,大宛人自恃遠離漢疆,便殺辱漢使。

於是,貳師大軍跨越萬里而伐之。

那些當初自鳴得意的大宛貴族和他們的國王的腦袋,紛紛被自己人割下來,送到了長安。

何況,還是與死敵世仇匈奴之間的戰爭?

退兵?不可能的!

對天子來說,這個事情,只有一個解決方案——加大力度!

他也只會向貳師將軍下達一個命令——加大力度!

無論如何,漢家軍人的血不能白流!

不管怎樣,匈奴人必須付出代價!

這就是他——大漢天子,漢太宗孝文皇帝的孫子,孝景皇帝的兒子,史書上稱為大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一直以來的個性與堅持!

「除此之外,愛卿還有別的意見嗎?」天子淡淡的問著,語氣堅定,不容任何商量的餘地!

張越聽著,卻是感慨萬千。

眼前這位陛下,還真和史書上所描述的一樣頑固、傲慢、自信。

難怪其為後世文人所不喜,卻受到無數人追捧與崇拜。

就這份心氣,幾人能及?

若是大慫的君王的腰桿能有這位十分之一硬朗,也不會落得那樣一個悲慘的下場!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性格決定命運!

漢以強武而威天下四百餘年,哪怕四分五裂,遍體鱗傷之時,也依然可以一州吊打天下夷狄。

即使滅亡,也是轟轟烈烈!

哪怕其亡兩千年,也依然在後人心裡留下了深刻印記。

至於大慫……

除了文豪們的詩詞歌賦與繁榮的經濟外,典型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滑跪契丹、女真也就算了。

連西夏的党項與南邊的猴子,都能騎到腦袋上耀武揚威。

甚至留下所謂『南國山河南帝居』這種侮辱性的辭彙。

中國上下五千年,除卻滿清,大慫最為憋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張越低頭道:「若是如此,那麼臣愚以為,貳師將軍,決不可分兵!」

「居延、玉門、陽關及樓蘭兵,當匯為一體,先救輪台之圍,再論其他!」

簡單的來說,就是不要給匈奴人機會!

儘可能打的保守一點。

在目前的局勢下,只要漢軍抱團,一步一步推過去。

十餘萬大軍,組成一支拳頭,砸向匈奴的天山南麓,穩打穩紮,完全可以在救輪台之後,順勢攻入龜茲、尉黎,甚至深入到天山南麓之後富饒的吐魯番盆地。

反正,匈奴的主力,其王庭騎兵,根本不可能趕來。

而先賢憚所能依靠的,除了他的本部和別部主力外,就是西域僕從國的軍隊了。

這些僕從軍,戰鬥力且不談,戰鬥意志和決心,恐怕是脆的和紙一樣。

事有不逮,就是望風而降。

所以,在張越看來,貳師將軍不需要那麼大胃口,只需要集中主力於一路,橫推過去。

那麼,先賢憚的主力就不得不在天山南麓的龜茲與漢軍決戰。

至少,他們也不得不在龜茲與漢軍打一場。

這樣的話,李廣利兵團完全可以在龜茲找回場子(假如輪台已經失陷的話)!

在張越看來,這比起李廣利之前,那花里胡哨的布置要靠譜的多了。

最起碼,不會有被匈奴人集中優勢兵力,在局部戰場包圍、消滅或者擊潰一支漢軍要強得多了。

天子聽著,卻是陷入沉思,良久他才道:「朕也曾因這個問題和丞相談過……」

他微微的攤開手掌,道:「所謂十指莫如一拳,與其兵分多路,不如集中一路而擊之!」

「但丞相說,若集中兵力,則匈奴恐將遠遁,且,西域道路也負擔不起十餘萬大軍之後勤輜重……」

「所以,朕也就沒有堅持……」

「然今日,又聞愛卿之語……朕想向愛卿問一個問題……」

「卿伐漠北,漠北道路是否能保障大軍後勤輜重運輸?」

張越聞言,撓了撓頭。

後勤那是什麼?好像鶄澤之戰後,漢軍就再也沒有擔心過後勤問題了。

一開始是吃烏恆人的牲畜與乳酪。

打過難侯山後,就是吃匈奴人的了。

大軍一路北伐,邊打邊吃,打完回來,好多人都胖了……

只是,這個事情不太適合講出來,那太嘲諷了,張越只好低頭道:「啟奏陛下,此非臣所管之事也,乃是交於烏恆義從所責……」

嗯,打到後面,烏恆人和匈奴人都成為了輜重部隊,專門負責驅趕、照顧牲畜,押運黃金布帛以及俘虜。

張越迄今依然記得,漢軍過禱余山時,因為繳獲的牲畜和俘虜的戰俘與牧民實在太多了,嚴重影響大軍速度,所以他乾脆下令,讓烏恆與匈奴義從,在禱余山下安營紮寨,專門看管和照顧俘虜與牲畜。

而等漢軍封狼居胥山而返,帶回來的牲畜與俘虜數量,是禱余山之前的一倍。

以至於,張越不得不下令從戰俘里選出一批表現好的人,來照顧和監督其他人。

天子聞言,也是一楞,他這時候才記起來,好像似乎,這位鷹楊將軍北伐,出雁門塞後就沒有跟朝堂要過什麼錢和糧……

當初,他聽說的時候,還曾感慨:「張子重有霍驃姚之風!」

當年的驃姚校尉,也是這麼打仗的。

出了長城,自己找吃的,完全不用朝堂關心和支援,打贏了還能帶回無數戰利品。

元鼎盛世,實際上就是建立在冠軍侯驃騎將軍大司馬一次次的出擊與勝利的基礎上。

想到這裡,天子就不免對李廣利有了許多意見了。

他仔細的在心裏面,盤算了一下李廣利為將以來的得失。

除了第二次大宛戰爭打贏了以外,他好像沒有贏過任何一場大規模主力會戰。

打不贏也就算了,浪費的錢糧,卻是好像有些多啊!

兩次大宛戰爭,累計耗費錢糧數十萬萬,雖然打贏了,帶回了許多西域胡姬與黃金珠玉,讓他樂呵了下,但回頭算算賬,還是虧啊!

天山會戰,更是血虧!

李陵部折戟浚稽山,李廣利又在天山南麓鏖戰數十日,最終撤兵。

數百萬石麥豆打了水漂,數萬萬軍餉和十餘萬萬的賞賜,砸進了天空。

余吾水會戰,則差點把帝國的國庫都打空了。

過去,沒有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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