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1章 混亂之治(2)

居延塞內,李廣利已經很久沒有走出房門了。

這位大漢帝國軍方當前將銜最高的貳師將軍,如今,神色肅穆,神情緊張。

掛在房中牆壁上的堪輿,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的看了無數次了。

「馬上就是六月了……」李廣利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距離八月,還有兩個月……」

河西、河朔、河湟以及漢在居延、輪台一帶的屯田,主要是以粟麥為主。

今年,河西和居延、輪台地區,風調雨順,粟麥長勢良好!

四月的粟麥畝產因此相較往年,大大增加!

河西四郡、居延、輪台等地的宿麥產量,接近畝產兩石的創紀錄水平。

可惜,關中新興的磨坊機械與麥粉製品,才剛剛傳播到河西。

只有各郡的太守、郡尉衙門,才擁有少數可以製造和維護這些器械的工匠。

推廣工作,任重而道遠。

所以,這些新麥的絕大多數,依舊只能和往年一般,作為飼料使用,而不能充為軍糧。

而可以充作軍糧的粟米,起碼還有兩個月才能進入收穫期。

故而,李廣利知道,在這兩個月內,他的大軍,都不可能獲得外線機動能力。

除非長安方面,可以在兩個月內,為他調集起碼一百萬石粟米或者五十萬石以上的麥粉。

否則,缺糧的問題,就會使得他的軍隊,無法在居延以西、石羊河以北、輪台以南的地區進行一萬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而即使兩個月,粟米收穫,他的兵團其實也很難在外線開展三萬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而且,攻擊範圍,基本都被限制在邊牆附近一千里。

超過這個距離,損耗就會大到河西地區負擔不起!

這也是長久以來困擾漢軍的老大難!

河西地方土地不如中國膏腴之地,地方上水利設施也是相當落後,加之移民數量一直增加不起來。

若無大司農轉輸糧草和物資,漢軍根本無法在此地維持大兵團存在!

故而,每次策劃大戰,李廣利都需要回京,與長安九卿商議,與天子、朝臣討價還價,才能拿到足夠的糧食物資以及戰馬。

一次大戰,從謀划到實施,光是為了糧食、馬匹,就可能需要花費一整年的時間來籌措、儲備。

這就使得,常常漢軍開始備戰沒多久,匈奴人也同樣得到了風聲,進入了備戰狀態。

等到漢軍出塞時,匈奴主力也已經集結完畢,並部署完成。

從天山會戰到余吾水會戰,李廣利每一次都功敗垂成,與匈奴方面提前獲知了情報,做了完整部署有關。

想到這裡,李廣利就不由得羨慕起那位已經打穿了整個弓盧水,並再次禪姑衍封狼居胥山的晚輩侍中!

「多好的機會啊……」李廣利暗嘆了一聲。

匈奴主力不在,本來應該作為其防禦中堅的精銳兵團,又貿然南侵,然後全軍覆沒在漠南。

於是,整個弓盧水瞬間變成了不設防的地區。

這使得漢軍騎兵可以長驅直入,而且,面對的挑戰和阻力立刻下降了無數個等級。

在李廣利看來,若他可以有這樣的機會,早就滅亡匈奴,踏破燕然山了!

可惜……

他始終都不得不面對匈奴的主力兵團,而且是早已經完成了作戰部署,進行了動員和堅壁清野的匈奴主力。

大軍的每一粒糧食,每一根箭矢,幾乎都需要從後方的河套、隴西、北地甚至是太原、關中、敖倉轉運而來。

有的糧食甚至在運到居延前,就已經只剩下了不足出發前數量的十分之一!

想到這裡,李廣利就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內心之中,對於自己這些年來受到的待遇和抨擊,更是憤憤不平。

有種想要回長安,將那幾個一直嘰嘰歪歪的傢伙,帶到居延來,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居延的漢軍將士們和屯田的移民們,是何等艱辛,何等辛苦,又是何等勤奮的工作、訓練和巡邏。

這時,門忽然被推開。

一個穿著甲胄的年輕將官走了進來,恭身拜道:「父親大人,令居方面剛剛遣使來報:西海諸羌,近來異動頻繁,有月氏貴人報告稱:西羌豪種之中,所謂的先零羌、牢姐羌等七大種,近來似乎頻頻串聯,可能會舉行解仇儀式!」

李廣利聞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面色無比紅潤!

對於羌人,李廣利算的上是專家了。

事實上,在伐大宛之前,他就曾經率軍在河西清理過那些盤踞在群山之中,襲擊漢人村寨,偷盜親漢部族牲畜的羌人。

故而,他對羌人非常了解。

羌,顧名思義,山上的牧羊人。

其種群非常繁多,而且,存在的時間也是相當的長久。

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商周時代,存在於各種故事與傳說中。

漫長的歲月里,羌人各種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仇恨不斷累積。

就如現在羌人中,體量最大的先零羌、牢姐羌、封養羌來說。

在正常情況下,任意三個分屬這三種的羌人(不分男女老弱),只要碰到,那最起碼也是一場鬥毆。

而在通常情況下,鬥毆的敗者,只要受傷,若是男人,就一定會被勝方殺死!

只有女人,可以活命,並被帶回山寨。

這是羌人的習性,也是他們的傳統,更是現實的需要!

李廣利就曾經問過一些熟羌首領,問他們為何生羌各部會如此對待他們的對手?

答案,幾乎是驚人的一致——為了活命,為了生存!

羌人生活在群山與高原之中,基本都靠牧羊維生。

而這些地方,資源稀缺、物資稀少,能養活的人口更是有限。

故而,在這種環境下,自身的努力可能無足輕重。

減少競爭對手,比起自身辛勤勞作,可能還要更好。

在這種情況下,羌人變得極度排外。

哪怕是兩個原本關係很好的羌種,也有可能因為兩個孩子之間的爭執,而引發大規模的衝突,最終演化為血仇。

故而,出門在外,每一個羌人,都會秉持——決不能給敵人回去報信的可能的態度。

他們會儘可能的殺死他們的對手、敵人。

這不止是減少競爭對手的有效策略,也是減少可能發生的大規模衝突的策略。

故而,諸羌之間,矛盾重重。

他們就會草原上的狼群一樣,各自劃定了各自的地盤。

並會毫不留情的殺死任何擅闖被他們認定是其地盤的其他羌人。

所以,只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不同種屬的羌種聯合起來,放棄仇恨,並集體行動。

那就是解仇儀式!

多個羌人豪種的首領,聚集在一起,通過族群內部的薩滿祭司,舉行通靈儀式,在其祖先與族人面前,這些首領歃血為盟,共同發誓,放棄曾經的一切仇恨,解除過去的所有矛盾。

並用他們的祖先和信奉的神的名字共同宣誓,保證聽從一個被選舉出來的首領的指揮。

解仇儀式後,這些宣誓後的羌種們,就會像洪水一樣,傾瀉而出,攻擊和毀滅他們見到的所有城市、村寨和障塞。

殺光所有他們見到的敵人。

並搶光、燒光當地的一切財富、牲畜。

這就是羌亂!

在過去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上,屢見不鮮,延綿不絕,似乎無可阻止的大災禍!

哪怕是曾經的西域霸主月氏、草原霸主匈奴,也無可奈何的災禍。

直至元鼎六年,將軍李息與中郎將徐自為,率軍平息了最後一次大規模的羌亂。

斬首十五萬,俘虜十萬。

並將數不清的羌人首級,堆磊成為京觀,築於湟水兩岸。

然後,漢室又花了三年時間,建造起一條以令居為核心的邊牆,設立護羌校尉官署,並將大批大批的生羌驅逐進湟水以西的高原。

又將月氏義從,遷徙至湟水流域,命令他們鎮守此地,嚴防西羌南遷。

這才讓羌亂在過去二十多年內,未再大規模發作。

如今,他們再次站在一起……

還要舉行解仇儀式?

李廣利冷哼了一聲,道:「豎子以為吾刀不快?」

但內心的酸爽,卻是無法形容!

羌人?

除了數量之外,在李廣利眼裡真的是一無是處!

他們最好的武器,也不過是青銅製品。

絕大多數人,還在使用石制武器和木矛。

而且,幾乎沒有什麼組織,只會亂鬨哄的前進和慌不擇路的逃命。

簡直就是最好刷人頭的敵人!

錯非,漢家軍功體系下,羌人的首級最不值錢,那護羌校尉的職位,恐怕要被人搶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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