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失望與妥協

鄭重的再次擦拭了一番陪伴自己多年的甲胄和佩劍,李廣利的眼中,閃現著野心和壯志。

「將軍!」李廣利最信任的心腹,居延將軍李哆走到他身邊,微微致意,道:「烏孫昆莫使者抵達敦煌,帶來了昆莫的口信:願與將軍,會獵於天山,共誅匈奴暴政!」

李廣利轉過身去,微笑著點點頭:「這位『肥王』終於想開了呀!」

「能不想開嗎?」李哆笑著道:「如今烏孫國中,原本一直牽制其的小昆莫在返回烏孫後,便開始漸漸親漢,上次往輪台輸送了牛羊牲畜以及麥豆之屬無數……」

「內憂既無,烏孫自然便要處理外患了!」

李廣利聽著,帶笑頷首。

西域是一個大棋盤。

在這個棋盤上,只有漢與匈奴,有資格執子論戰。

其他所有國家加起來,都不夠漢匈任意一方打的。

這一點,在大宛戰爭後,整個西域三十六國,便人盡皆知。

烏孫人更是心裡有數。

但,如今的格局,卻出現了新的變化。

在匈奴單于和日逐王先賢憚鬧翻後,西域的變數,一下子就來臨了。

倘若匈奴消滅先賢憚集團,自然是依舊如故。

但,若匈奴不能消滅先賢憚集團。

那麼,這西域的格局,立刻就要混亂起來。

擁兵數萬,虎踞著西域北道的側翼和縱深,佔有了這一地區多數綠洲與城邦的先賢憚集團,就要趁勢崛起。

而匈奴的影響力,則將漸漸消退。

在這個過程里,對漢室來說,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先賢憚倒向漢室。

這樣,漢室便可以藉此徹底控制整個西域北道,控扼天山南北兩側,從而掌握整條絲綢之路。

然而,先賢憚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道理很簡單——長安三歲孩子都明白——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於是,只要先賢憚還未山窮水盡。

他就不會選擇投漢。

而這個時候,烏孫,自然就映入了其視野。

若其能與烏孫結盟,那便立刻可以在西域北道和天山西麓建立起一個類似春秋時期的秦晉聯盟的體系。

從而使得第三個棋手,出現在棋盤前。

這也是,烏孫人最近越發活躍和積極的緣故。

又是送錢,又是送糧,甚至屢次遣使,表達善意。

翁歸靡、泥靡,這對不和已久的叔侄,甚至第一次團結起來。

連赤谷內外的翕候們,也都聯起手來。

對烏孫,這一次堪稱是其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不啻於當年,其開國昆莫獵驕靡被匈奴冒頓單于收養的良機!

對李廣利這樣久居居延,時刻盯著西域的漢家大將來說,這點國際知識和判斷還是有的。

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烏孫方面、先賢憚方面,私底下的小動作,無關大局!

作為漢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了。

他很清楚,在這天下格局之中,有些時候,不能想著一個人吃光所有好處。

吃獨食,是會被人群起而攻的。

而且,在漢室的立場和他本人的視野里。

西域,真的是無關緊要的地方!

講老實話,若不是匈奴人占著這裡,還從這裡源源不斷的獲得物資、人口與財富。

漢軍傻了才會不遠萬里的去管那不毛之地的小國寡民間的菜雞互啄!

對漢室而言,關鍵的問題,還是斷匈奴右臂。

將匈奴勢力逐出西域,並封鎖在浚稽山山峽以北,受降城以東的余吾水流域。

最終將其逐出余吾水,讓他們在孤苦寂寥的漠北餓死、凍死。

故而,烏孫人和先賢憚的小算盤,李廣利並不在意。

至少現在李廣利壓根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

他的視線,始終留在匈奴單于和匈奴的主力身上。

只要能幫他完成擊敗匈奴的使命,李廣利從不在乎,西域地區崛起一個新的勢力,出現一個新的棋手呢!

「烏孫,且先不管它!」李廣利轉過身去,看向自己面前的地圖:「先賢憚和狐鹿姑,肯定是馬上就要開戰了……」

他的眼睛,從地圖上,如今最火熱的主戰場,一路下移,然後,便將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到了一個點——白龍堆!

「奪取白龍堆的計畫,安排的怎麼樣了?」李廣利輕聲的問著。

第一次大宛戰爭和後來的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的失敗,給李廣利留下了深刻印象與教訓。

從那以後,特別是天山會戰先勝後敗,最終只能率軍撤退的惡果,讓李廣利明白,戰爭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貪!

不要一下子就想著,可以滅亡匈奴。

匈奴的體量,也不是居延漢軍,可以輕易滅亡的存在。

最好還是慢慢來,一點點蠶食其力量,打擊其存在,消滅其軍隊。

所以,這兩年來,李廣利一直穩紮穩打。

哪怕是如今的局面下,他也並未打算,直接入場。

而是打算,先將可以吃到嘴裡的好處吃進去,再看情況決定未來的布局。

車師和車師人控制的白龍堆地區,便是他這次的真正目標!

「回稟君候,我軍三千精騎,已經偽裝成樓蘭車師都尉的士兵,潛行到了白龍堆附近,隨時可以發起攻擊!」李哆低頭道:「此外,末將還調動了兩個都尉部的步兵在後,隨時策應和支援前線騎兵!」

「善!」李廣利拍著手,高興不已。

白龍堆,是目前卡在漢家咽喉上的一根刺!

不能打通白龍堆,控制蒲昌海,漢家的絲綢之路,就始終會受制於人,漢家商旅的西行,便始終會被各種勢力威脅。

況且,控制白龍堆和蒲昌海後,漢家勢力就可以通過這裡,向北道的車師、蒲類諸國,甚至是近海地區(今博斯騰湖)延伸。

等於從此擁有了一塊進出西域,並隨時打擊任何不聽話的小弟的基地。

而且,蒲昌海一帶,水土肥沃,適合農耕。

擁有比輪台更突出的優勢,足可成為新的居延!

「做好準備,只要匈奴主力西進,我軍立刻對白龍堆的車師發起進攻!」李廣利沉聲說道。

李哆正要恭身領命,門外卻忽然傳來了一直負責著居延漢軍情報工作的賴丹的聲音:「君候!君候!剛剛得到斥候報告,匈奴左大將親率三個萬騎,於昨日傍晚,佔領了涿邪徑!」

「涿邪徑?」李廣利聞言,渾身一戰,立刻回身看向地圖。

地圖上,一切都一目了然!

涿邪徑,甚至被標出了代表著軍事重地的刀斧標記。

它是漢軍北伐余吾水的關鍵通道,亦是匈奴人進出匈河的主要通路。

其與浚稽山,遙相對望,共同組成了漢匈衝突、戰爭的第一線!

「糟糕!」李廣利一拍大腿,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狐鹿姑要撤!」

錯非如此,匈奴人絕對不會忽然搶佔此地,更不會派出其王庭的核心人物親自去主持此事!

而匈奴人要撤這個事實,對李廣利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一般。

因為,撤退,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特別是,就在這個消息之前,李廣利和很多人都覺得,狐鹿姑和先賢憚的對決,已經不可避免,匈奴人的內戰無法阻止!

在這樣的情況下,狐鹿姑若沒有和先賢憚談和,他怎麼能撤?怎麼敢撤?

除非,先賢憚已經主動認輸,並且答應了狐鹿姑的條件。

但問題是,就算是這樣,狐鹿姑為何要撤的這麼急?

很顯然,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看來……」李廣利回過頭來,苦笑一聲:「張子重在漠南做了好大一番事業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他低下頭來,喃喃自語:「然吾卻老矣!」

李廣利不傻,他知道,現在唯一能讓狐鹿姑急匆匆的撤退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的老家起火了!

一支漢軍,可能已經捅到了他最難受的地方!

左右聞言,都是相對一視,然後齊刷刷的看向李廣利拜道:「君候何出此言?」

「我等依然可以按照原計畫,奪取白龍堆,控扼蒲昌海!」

「不行了……」李廣利搖搖頭,道:「時機已失!」

「如今再進攻,或許可以奪下白龍堆,但必將引起匈奴上下同仇敵愾,甚至會主動幫匈奴人禰和內部,使先賢憚與單于庭聯合起來……」

李廣利很清楚,狐鹿姑這樣急匆匆的撤退,在走之前,他必然會用承諾、條件和好處,拉攏和籠絡先賢憚,說不定會許下些先賢憚無法拒絕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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