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騎虎難下

累頭山上,杜鵑花開。

潺潺累水向東而走,匯入冶水之中。

寬闊的馳道上,一支威嚴的車隊,緩緩前行。

高舉的幢蓋,宣告著車隊主人的地位。

然而,當車隊抵近到陰館驛站附近時,道路上,卻出現了數十名騎馬帶劍的騎士。

「什麼人?」立刻就有官員上馬訓斥:「竟敢阻攔刺史車駕?快快退下!」

但卻是已經有了些怯意。

主要是,攔路的騎士們,騎的都是高頭大馬,穿的皆是華服錦衣,甚至戎服。

幾乎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刺史?」騎士中有人笑道:「攔的就是刺史!」

「給我打!」

立時,騎士們便領著家奴與下人上前,拿著棍棒,就是一頓亂打。

而偌大的刺史隨行隊伍,竟沒有一個人敢還手。

因為,這些騎士,一邊打,一邊自報了家門。

「吾乃故前將軍李沮之後李冗!」這還只是一般人家,尋常出身。

「大鴻臚戴仁是吾父!」叫囂著的貴公子,衝上來,只是聽著他的話,就已經沒有人敢直視。

當朝九卿之子,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人家在長安,那是橫著走的。

「打汝之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故弓高候庶孫韓文是也!」輪著拳頭,將周嚴從馬車裡拉下來,按在地上就是一頓亂打的貴公子,氣勢洶洶,高聲叫囂。

而周嚴卻只敢抱著頭,蜷縮在地上,拚命躲避著對方的拳頭。

弓高候這三個字,就足以讓他膽顫了!

因為,弓高候韓頹當之後,當世只有一人在世——光祿勛韓說。

換而言之,打他的乃是光祿勛的兒子。

又一位位高權重的九卿之子!

而且是世代富貴,與皇室關係密切,權傾朝野二三十年的九卿之子!

這樣的大人物,要打他,他怎麼敢反抗?

甚至連求饒不敢,只好讓他打一頓出氣。

騎士們卻是不依不饒,將整個車隊上下,都揍了一頓。

除了代表官府威嚴與漢家權威的儀仗、幢蓋不敢損傷外。

其他能砸的,都被他們砸了一遍。

一時間,馳道上一片狼藉。

堂堂刺史,被一群紈絝、二代,騎在臉上,打了個鼻青臉腫。

立刻就引發了附近十里八鄉的百姓,紛紛前來圍觀。

無數人指指點點,數不清的視線在周嚴身上打量。

終於,貴公子們發泄的差不多了。

那個自稱是『弓高候庶孫』的年輕人,揪起周嚴的衣襟,碎了口吐沫,罵道:「侍中建文君,也是汝這等小人可以輕侮的?快快滾回晉陽,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便領著其他人,耀武揚威的離去。

只留下,周嚴與他的隨從們,滿身泥濘,狼狽不已的留在原地。

「刺史……」一個被人打的臉都腫了的官員,小心翼翼的上前扶起周嚴,問道:「善無城,我們還去不去?」

「去!」周嚴抹了一把臉上的的泥水,怒聲道:「為什麼不去?!」

「漢室,還是有王法的!」

「吾就不信了!那姓張的還真敢對吾怎麼樣?」

他可是刺史,是天子委派,監督并州的刺史!

秩比雖低,但代表的是天子臉面。

若就這麼退縮了,一旦傳回長安,那他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反之,迎難而上,說不定能有機會。

至不濟,也可以博一個好名聲,為子孫打基礎。

「看什麼看?」二代們遠去,周嚴也重新威風起來,怒目瞪著周圍的百姓。

百姓們聽著,都是面帶微笑。

「不許笑!」周嚴怒不可遏的跺腳,內心無比難受:「全部不許笑!」

然而,百姓們卻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

周嚴聽著,肺都要氣炸了。

……

韓文等人,卻是念頭通達,並騎走在馳道上,紛紛開始討論了起來。

「那個刺史,簡直是孬種!」韓文說道:「竟然連還手都不敢,太令吾失望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稱是,無比遺憾。

若對方敢還手,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說不定,可以將他扒光了衣服,吊在驛站的轅門上,供過往行人欣賞。

可惜啊……

他們太慫了,連還手都不會,讓他們幾乎沒有施展的空間。

畢竟,他們雖然是二代,但方寸還是有的。

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紅線在那裡?

他們清楚的很。

像是這次,只是打人,而不傷人,就把握的很準確。

這樣就算事情鬧大了,有人彈劾,天子知道了,也不過是會心一笑而已。

小兒輩胡鬧,算得什麼事情?

撐死了,也就罰點銅罷了。

再說他們還佔了理,乃是出於義憤,便是士林輿論也不會說他們什麼。

「不如……」有人提議:「吾等再去找其他人看看?」

「不是說,有數十名士,公開非議和反對張侍中嗎?」

「戴兄此言甚妙!」韓文立刻就點贊:「就這麼辦!」

於是,他便帶著眾人,一路向北,一邊向著善無前進,一邊到處尋找著遇到的名士們。

一時間,馳道上風聲鶴唳。

一日之中,就有三位名士,慘遭毒手。

消息傳出,整個并州一片嘩然。

名士們紛紛鼓動輿論,叫囂著『酷吏害民,縱人為凶』。

周嚴更是一副受害者和不畏強權的模樣,將自己塑造成為了『為民請命』『受幸貴佞臣迫害』的忠貞大臣形象。

贏得了無數貴族豪強的讚譽。

一路上,所過之處,地主豪強,紛紛親迎。

將他吹捧為在世的比干,國家良心。

只是……

真正掌握了并州話語權,並在民間和官場都擁有了巨大影響力的儒家鴻儒們,卻都保持了沉默。

彷彿沒有看到這個事情。

這讓周嚴,心中隱約有著不安。

而且,越靠近善無,地方上的情形,就越發不同。

當他的車隊,抵近中陵縣時,情況更是徹底的改變了過來。

地方上來迎接的豪強,一個都沒有了。

所過之處,無數百姓、人民,拿著臭雞蛋、爛菜葉,紛紛的砸打進車隊,熊孩子們更是拿著彈弓,有機會就對著車隊射一發。

而,道路上出現的軍隊越來越多。

特別是,當周嚴親眼看到,中陵縣的縣令、縣尉以及縣中豪強、貴族,都被軍人押上囚車,押往善無城的場面時,他整個人的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此去善無,恐怕是龍潭虎穴……」周嚴有些退縮了。

百里外的善無,在他眼中,更是化身為一頭狂猛的凶獸,彷彿張開著血盤大口。

這一去,恐怕就沒有回頭路了。

但……

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去。

不去的話,很可能比去了更糟糕。

去了,最多不過丟官棄職,撐死了也就是廢為庶民而已。

若是不去……

那下場很可能是從此淪為天下笑柄,連并州豪強貴族,都會拋棄他。

所以,周嚴只好一咬牙根,繼續向前。

……

善無城,此時,已經徹底變為了一個為軍隊控制的城市。

軍事管制,已經實行了整整十天。

護烏恆都尉和句注軍的軍法官們,代替了原本的文官,控制和處理所有政務、案件。

而整個善無縣以及周圍的馬邑、沃陽、武周,都已經被軍隊接管。

大小事務,皆由軍人指導。

地方上厲行軍法,打擊一切企圖作亂的盜匪、地痞、無賴。

同時嚴格控制民眾的出行與日常起居,以防止出現任何可能的混亂。

但出乎意料的是,地方百姓,對此卻毫無怨言。

反而,在這樣的環境中如魚得水。

而張越在從抄沒的官員貴族豪強訾產里,拿出一部分資金,補發了句注軍積欠的軍餉後,整個句注軍上下,士氣立刻高漲,幾有重回當年那支能頂著匈奴鐵騎,屹立不倒的鐵軍精神的模樣。

幾乎是令行禁止!

這讓張越得以從容的處理其他事務。

首先,他將從太守府、郡尉府以及其他官署,查封的文牘、檔案以及其他計薄,重新整理。

然後就穩步的推進,歷年雁門的冤案平反工作。

將韋延年與馬原留下來的爛攤子,一點一滴的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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