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別離(1)

春雷炸響,大雨傾盆而下,頃刻間就將整個世界捲入雨霧之中。

西元前的鄉村,更是瞬間安寧下來。

除了轟隆的春雷與滴吧滴吧的雨水聲外,整個世界再沒有其他聲音了。

坐在自家莊園的涼亭下,張越望著莊園外川流不息的長水河,笑了起來:「好雨知時節啊!這場春雨來的及時,今歲父老春耕無憂也!」

「全賴二郎福澤……」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張越對面,笑吟吟的說著:「錯非二郎在長安貴幸,長水父老安有今日?」

張越聽著,笑而不語。

但心裡如何不知道,這是太常卿在照顧他這個侍中的鄉黨。

取消了過去所有攤派給長水鄉的苛捐雜稅,讓長水鄉人民一夜之間,減負N倍。

這也是,多數漢室重臣享有的隱形福利了。

某地只要出一個兩千石以上的大員,當地的苛捐雜稅,一秒全消。

這還是張越現在官階還不高的緣故。

若是將來做到三公九卿了,整個南陵都會沒有苛捐雜稅。

這就是漢代為何會出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個成語的社會背景。

因為,現實真的發生過無數次類似故事了。

培養出一個九卿級的重臣,那麼只要其一日不倒,鄉黨就一日不用為苛捐雜稅和攤派擔憂。

也沒有什麼傻瓜,敢攤派一個有九卿級別的大臣為鄉黨的農民。

萬一,這個泥腿子不要命了,上吊或者投河,然後其遺孀哭哭啼啼去長安告狀。

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誰又可以承擔一個九卿的怒火?

漢家百年,連主父偃這種『吾日暮,故倒行逆施』的殘暴之人,都不能不顧忌鄉黨,要拿錢出來接濟和打發,何況其他人?

老人看著張越的神色,笑呵呵的道:「二郎難得回鄉,不如在長水鄉多居幾日,也好叫父老子弟,都來拜謁,感念恩德……」

張越聽著,搖搖頭,笑道:「老大人言重了!」

「吾生於此,長於此,父老恩德,永世難償!」

「無論小子走去何方,去到何地,小子魂魄永念長水!」

「只是……」張越起身拜道:「小子此番回鄉,乃是奉聖命來調長水校尉,國事緊急,就不與父老子弟敘舊了,待功成回鄉,再來拜謁老大人及父老,屆時必與父老痛飲三日,不醉不歸!」

老人聽著,也早知是這麼個情況,就笑著道:「二郎既然國事在身,老朽不敢強留……」

「不過,老朽聞詩云: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二郎既有君命要務,何不帶上幾位長水子弟?」

張越聞言,道:「小子久在長安,不知父老英雄,敢請老大人推薦!」

老人聞言,暗自點頭,但他知道分寸,更明白,眼前這個年輕權貴能在自己面前以弟子禮執之。

不過是因為自己乃是這長水鄉三老,而且,還曾教過這權貴幾日,算是他的半個蒙師。

這兩重身份加在一起,才能讓自己在其面前,得到如此待遇。

但……

這臉面,都是互相給的。

若自己糊塗了,不識好歹,不知分寸,推薦一批酒囊飯袋與關係戶過去。

恐怕,不止一個人都不會被取用,或者即使取用了,也只是隨便安排個閑職。

更將從此,失去在其面前的榮遇。

甚至說不定,從此都不可能再見到對方了。

這種撿了五銖錢丟黃金的事情,他可不會做。

再說了……

老人清楚,長水鄉所有階級的未來與子弟們的前途,其實都與眼前這個長水鄉百年才走出的權貴息息相關。

只有對方越來越好,大家,包括自己的家族與子孫才會越來越好。

故而老者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摒棄了自家的那幾個年輕人,對張越道:「老朽雖然老眼昏花,行將朽木,不過,鄉中豪傑,卻也有所耳聞!」

「東亭的郭四郎,年二十四,鞍馬嫻熟,已是取得光祿勛的騎士之銜!」

張越聽著點點頭,騎士?!這看著似乎像是西方中世紀的貴族頭銜。

但其實,這是漢室的發明。

漢家文人讀書,可以舉孝廉、賢良,農民種田種的好,可以舉力田。

而武人子弟與軍功貴族子弟、邊塞豪強子弟,則可以舉騎士、材官。

這同樣是一條入仕途徑,更是一條康庄大道!

翻開漢書、史記,你可以找到無數名臣大將,都是騎士、材官出身。

譬如李廣、李蔡、趙充國、趙破奴、公孫賀、公孫敖等等……

一般來說,邊塞多騎士,內郡多材官。

在政治地位上,騎士、材官不比孝廉、賢良、方正、力田低。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還要高一些。

漢律之中,就有著:三老、北地騎士,比山東復的記錄。

山東復是什麼?

當年跟著高帝劉邦,打天下的山東老兄弟。

就是漢家的老紅軍、老八路。

而騎士、材官,只要得取,就可以獲得比照從龍元勛的政治地位。

這可是比孝廉還要優越的政治待遇。

依照劉邦制度,山東老兄弟們擁有列市賈肆不租,出入官邸節第,行馳道中等等特權。

長水鄉居然能出一個有騎士功名的人才,真的很不錯!

以張越所知,騎士、材官的名額每年都是有限的。

像是去年關中的騎士、材官,才不過一百人的名額!

長水鄉居然有人搶下其中之一!

此人,肯定是有真才實學的!

這就好像後世,通過高考,考進北大清華的,必然沒有弱渣!

每一個人都是擠下了無數競爭對手,走過了那條獨木橋的天之驕子!

就聽著老人道:「此外,放馬亭的黃大郎,善望風之術,可辯方向!」

「長水亭的王家昆仲,則素有勇名,可為二郎帷幄之侍……」

「……」老人一連推薦了好幾個人。

張越聽著,點頭道:「既然是大人所舉,必皆英傑,小子這便派人前去迎娉!」

老人聞言,非常開心,但嘴上卻是道:「二郎乃是長水鄉飛出的鳳凰,霍驃騎一般的人物,長水父老,皆以為二郎效命而自豪,這幾個小子能得二郎抬舉,必定歡喜不已!」

張越跟著笑了起來。

陪著老人,說了一會話,張越才告辭,叫來下人,服侍這老人入張府客房歇息。

張越自己則走到了莊園的主宅之中。

宅院中,傳來了嫂嫂的聲音:「叔叔要遠行,爾等都需麻利些手腳,快些為叔叔備好旅途所用之物……」

張越推開門,就見到了十幾個下人,在一個嫂嫂督促下,正在忙著將一罐罐已經腌制好的肉醬,裝入一種小巧的陶瓷瓮里。

這種肉醬,乃是灞上原百姓的最愛。

其以灞上原的滻灞兩水及其支流中的小魚小蝦為原料,佐以自家所種的豆子,用去年家裡釀的黃酒和之,再加入各種灞上原山陵的野菜、茱萸,最後密封於瓮中,經過半月發酵後所得。

乃是灞上原的南陵與霸陵百姓,從小的記憶。

更是很多人,遠行時必備的物產。

因為,當你離家千里、萬里,這時能讓你與家鄉產生聯繫的,只有這些帶著濃郁家鄉特色與家鄉偉大的醬料。

在飯食之中,放上一小勺,便能讓味蕾充滿了家鄉的山水與風土之味。

縱然遠隔萬里,依然可與家鄉桑梓在夢中相見。

張越看著這個場景,卻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初,原主與亡兄遠行前,嫂嫂為兄弟兩人準備肉醬時的場景。

那日與今日,幾乎沒有差別。

唯一不同的時,當日,嫂嫂是親自動手,將兩小罐肉醬小心翼翼的裝入陶瓷的小瓮里。

而今天,她可以安坐一側。

但眼中卻依舊與當年一般,充滿了不安與擔憂。

「嫂嫂……」張越上前,拜道:「您去歇息吧,這些事情自有下人來做……」

嫂嫂搖搖頭,對張越笑道:「叔叔不知,老人們都說,這肉醬是有味道的,須得親人親自看著裝入瓮罐,這味道才不會散逸……」

張越聽著,感動不已,叩首拜道:「嫂嫂養育之恩,撫養之恩,毅此生不忘!」

嫂嫂聞之,卻是笑了起來:「叔叔又在說傻話了!」

「至親之間,何須如此?」

張越聽著,只是再叩首而拜,道:「嫂嫂在家,還望保重身體,小弟此去,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必有捷報回傳!」

嫂嫂看著張越,卻是笑道:「叔叔休要做此婦人之態!」

「大丈夫生於世,自當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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