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異變(1)

已是正月下旬。

但塞外依舊寒風凜冽,大雪封山。

遠遠的望去,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冰雪之都。

但……

在人極罕見的荒漠上,卻突兀的出現了一座遍布著殘垣斷埂的城市廢墟。

甚至,哪怕是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也依然能看到,有夯土的城牆殘骸,顯露在視野中。

凝視著這個遺迹,一個身穿著狼皮襖的貴族男子,忽然蹲下身子,跪到冰雪之中,淚流滿面的磕頭頓首。

在他身後,數十名騎士,紛紛屈膝跪下來。

「屠奢,還請節哀……」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餘歲,但臉頰卻被風沙吹的枯黃的年輕人,湊到自己的主人面前,低聲勸道:「此地,如今已是烏恆人的地盤,切不可讓烏恆人發覺,屠奢來了此地!」

貴族男子摘下自己戴著的狼皮氈帽,默不作聲的抽出自己腰間攜帶的那柄從漢朝走私來的鋼製小刀。

瞬間寒光四射,耀花了眼睛。

握著手裡的小刀,貴族男子昂起頭來,將小刀對準自己的臉頰,從眼帘下開始,用力劃開。

鮮血立刻流出,順著臉頰,流到脖子上雪白的狐裘上。

但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

看著他的動作,幾乎所有隨從,都恭敬的膜拜在地,深深俯首。

因為,這是匈奴人最神聖的儀式。

即使是奴隸,在舉行這個儀式時,也不可打擾!

更何況,如今舉行這個儀式的人,乃是他們的主子。

貴族男子,握著小刀,從眼帘下一直割到下巴處,忍著劇痛,不顧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與被寒風吹得生疼的傷口,轉過身去,面朝眾人,高高舉起自己手裡的小刀,大聲問道:「孿鞮氏的勇士和奴才們,你們忘記龍城的恥辱了嗎?」

「今天,在這裡,在這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軍臣單于曾永眠的神聖龍城!」

「在這曾被天神與地靈祝福,被日與月照耀,安眠著大匈奴數十代祖先的靈魂之地!」

「在這個被人焚毀、挖掘和鞭笞的先祖之地!」

「你們告訴我!」

「偉大的引弓之民,高貴的孿鞮氏,神聖的單于奴才們,你們忘記了龍城的恥辱嗎?」

「沒有!沒有!」數十人齊聲吶喊,撕心裂肺之聲,聲聞數十里。

對於匈奴人來說,特別是年輕一代的王庭武士們而言。

龍城之辱,深入人心!

三十年前,在此地,漢朝的大魔王,那個冠軍侯驃騎將軍,那不能提名字的男人,驅趕著烏恆的奴才們,將神聖的龍城推倒,將匈奴人數百年來祭祀先祖與天神的祭壇摧毀。

然後,他們從龍城神聖的地下,將偉大的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以及軍臣單于的棺槨挖出來。

挫骨揚灰,鞭屍喂狗。

這是奇恥大辱!

「很好!」貴族男子將手中沾染著自己鮮血的小刀,丟在地上,張開雙臂,道:「我,偉大的冒頓大單于子孫,天神與地靈祝福之人,日與月永恆照耀的屠奢,大匈奴的右賢王涉離,在此立誓,必復龍城之恥,收復河西之地,重回陰山腳下!」

「你們可願跟隨我,踐此大業?」

「奴才們誓死追隨!」數十人齊聲宣誓,紛紛拿起自己腰間的小刀,學著貴族男子的樣子,隔開自己的臉頰,任由鮮血流出,瘋癲至極。

「很好!」貴族男子環視著這數十名騎士。

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勇士,匈奴國內優秀的年輕人。

同時也是與他一般,對烏恆人,充滿著敵意的人。

匈奴,是一個韌性極強的民族。

在游牧民族中,匈奴這個部族,屬於異類。

有史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像匈奴這樣,丟了漠南故土,丟了陰山、河西故地,還能生龍活虎,不失活力的游牧民族。

至少,在今天,匈奴依然是這個世界的兩極之一。

南方的漢朝之下,最強盛的帝國。

無論是西域的烏孫,還是漠南的烏恆。

都不是匈奴人的對手!

尤其是,在漢朝的那兩個大魔王先後離世,匈奴人元氣恢複,先後在匈河戰役、天山會戰與余吾水會戰中,取得了勝利,打退了漢朝的戰略進攻圖謀,穩住了戰線後。

走出亡國滅種危機的匈奴人,漸漸的重拾了舊日的驕傲。

夢想著重現昔日冒頓大單于和老上大單于榮光的年輕人,一抓一大把。

但,在這個時候,單于庭卻趨於保守。

甚至,丁零王衛律還主張『攘外必先安內』。

企圖與漢、烏恆媾和,轉身去對付和平定在西域與單于庭唱反調的日逐王先賢憚。

甚至,還打算送還扣押的漢使!

更賄賂烏恆各部的頭人,送去牛羊馬匹和女子,企圖收買烏恆。

這一切,都與涉離以及他所認同和主張的理念背道而馳。

令他無法接受和認同!

奈何,單于庭的事情,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兄單于狐鹿姑,丁零王衛律、右校王李陵,都堅持休養生息,坐觀時變。

甚至,還有人相信,只要僵持現有局面,等漢朝的老皇帝一死,那個文雅的太子即位,漢匈局面就要迎來劇變。

說不定,屆時只需要派出使者,說些好話,假意順從,就能從漢朝人手裡不費吹灰之力,不戰而得河西故地、漠南舊土,乃至於陰山之地!

這確實是一個美夢!

但涉離清楚,這只是美夢而已!

永不可能成真!

旁的不說,就算漢朝的太子真的失了智,漢朝的將軍和貴族,也不會答應!

所以,衛律也只是想的美!

涉離更是完全不相信!

再說了,真讓衛律他們搞成了,涉離豈不是成了擺設了?

他只是匈奴的右賢王。

若在過去,匈奴右賢王,確實位高權重。

領有幾乎大半個漠南,控制著河朔、河套之地,乃是單于庭之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然而……

在現在,匈奴帝國早就丟光了所有漠南牧場。

連河西走廊這種過去屬於左賢王的直領地,也丟掉了。

現如今,匈奴國內,勢力第一的就是單于。

其次是領有西域的日逐王。

然後是四大氏族。

然後才輪得到左賢王。

至於右賢王?

不好意思,只是名義上排第三,實則每年的碲林大會,連個位置都需要拚命的擠才能擠得進去。

連投降的漢朝降將,丁零王衛律和右校王李陵,權力都比他大!

所以,涉離知道,自己要翻身,就必須奪回漠南。

至少讓匈奴,在漠南獲得牧場。

衛律的謀劃,看上去,似乎是很不錯。

但,對涉離來說,卻是折磨了。

因為,搞成了的話。

匈奴就會與烏恆暫時弭兵,握手言和。

當然了,在明面上,是沒有人敢這麼乾的。

匈奴與烏恆的仇恨,大於其他任何一切。

不僅僅是因為龍城之恥,更因為,其實烏恆才是匈奴的最大敵人。

道理是很簡單的。

別看現在漢匈打的熱火朝天。

但漢朝人,終究也只是佔了河朔、河套、河西這些可以農耕的地方。

廣袤的漠南草原,無數肥美的牧場,都讓給了烏恆人。

這讓烏恆人吃了一劑大補藥,人口從不過三萬邑落,迅速膨脹到現在的二十多萬邑落,幾近百萬人口。

更是牢牢佔據了,匈奴北縮後的漠南草原。

所以,對匈奴人來說,漢朝只是競爭對手。

甚至,還是可以談判的對象。

這幾十年來,漢匈打了談,談了打,邊打邊談,談了再打,打了再談。

表露出來的訊息和放出的信號,每一個孿鞮氏的子孫,都已經接受到了——漢朝人其實並不想要匈奴人的土地和牧場。

他們只想要匈奴人臣服和聽話。

不要去騷擾他們。

甚至,漢朝內部還有人主張『莫如和親便』,打發匈奴人一個女人和不值錢的絲綢黃金糧食,讓他們安分下來,比什麼都強!

更有人主張,長城之外的事情,漢朝不要干涉。

而漢匈之所以談不攏。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漢匈都無法保證,定下來的協議,對方會不會撕毀?

搞突然襲擊那一套。

畢竟,雙方的信譽都不好。

匈奴這邊,從冒頓到尹稚斜,屢次撕毀和親協議。

而漢朝也不賴,高帝劉邦和項羽明明談好了楚河漢界,結果墨跡未乾就把項羽圍在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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