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互相試探(1)

送出一個侄女,目標欣然應允。

金日磾的心情變得很好。

一般來說,在高級貴族之間,送妹子這種原始簡單的策略,一直是最高效的手段。

甚至沒有之一。

畢竟,枕邊風這種事情,可是即使當今天子,也無法抗拒的攻勢。

普羅大眾,更是在這種辦法面前,一觸即潰。

錯非是金日磾知道,這個侍中官的正妻,有且只可能是天子帝姬,他恐怕此刻已經在打算和謀劃著聯姻了。

想著這個事情,金日磾也是嘆了口氣。

但嘴上他卻笑著問道:「鄙人聽說,侍中公曾與護羌校尉范明友,聯名上書天子,請復故騠茲候稽谷故之後?」

張越點點頭,問道:「明公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金日磾笑著為張越湛滿酒樽,道:「只是有些好奇……」

「當今天下,士大夫公卿,皆以為羌人不過疥蘚之疾,或是以為羌人孱弱,不堪一擊,何以侍中如此鄭重?」金日磾看著張越,舉起酒樽,眼睛卻死死的盯著他,似乎想要將他看穿。

張越舉起酒樽,對金日磾一拜,一飲而盡,道:「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今匈奴為中國之患,而百年前,患中國者,東胡也!匈奴,不過東胡之臣屬而已,中國一軍可擊而滅之!」

「況羌人在我河西之側,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為保河西諸郡軍民安全,就必須清除來自側翼的羌人威脅!」

在當世來說,真的很少有人意識到羌人會變成禍患。

沒辦法,上次羌人大串聯,被李息將軍砍成了豬頭。

三五萬漢家郡兵,就能將十幾萬羌人軍隊圍殲的戰例,讓很多人都產生了錯覺——既羌人戰鬥力低下,不足為患。

護羌校尉方面,甚至常年只有幾千軍隊。

防衛湟水的主要任務,都被交給了湟中義從。

這導致了兩個極壞的後果。

第一,漢軍對湟水以西的羌人部落監控不力,到現在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楚,當地的羌人部落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

護羌校尉范明友,縱然使出了全身解數,也只能重點監控羌人在湟水流域的活動。

再遠就夠不著了。

這給了羌人部族,極大的活動空間。

十幾年來,羌人通過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叛亂,基本摸清楚了漢軍在湟水流域的布防和戰略要點。

毋庸置疑,一場前所未有的waaaaal正在醞釀之中。

這一次的參與者,張越從史料之中知道,幾乎涵蓋了所有羌人部族。

總數超過了數十萬,這樣大規模的動亂,一旦爆發,幾乎立刻就能癱瘓漢家在河西地區的統治,並給漢軍駐屯在居延的主力野戰軍團造成嚴重威脅——若他們和上一次一樣,與匈奴聯繫,前後夾擊,忽然發作,那麼很可能李廣利軍團就要陷入腹背受敵的危機之中。

甚至可能落入樊城之戰時的關羽軍團一樣的可怕危機之中。

其次,就是導致了湟中義從胡騎的坐大。

因為漢軍的護羌校尉力量不足,只能將湟水防禦重任委託給湟中義從們。

湟中義從各部由是獲得了很強的自主能力。

很多人都在私底下和羌人有著聯繫。

甚至,很多湟中義從部落的風俗和習氣,都漸漸羌人化。

由是,湟水防禦暴露出了巨大的缺口。

現在,忠於長安的義從力量,還是很大的。

但再過幾年,情況就要發生翻天地覆的變化!

所以,必須趁著現在,大部分老一輩的義從首領還活著的時候,重新強化漢家對湟水流域的控制。

金日磾卻是聽著張越的話,默不作聲的微笑著,等張越說完,他才道:「侍中之見,與霍都尉的看法,幾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當初,霍都尉力薦其婿明友為護羌校尉時,就曾在陛下面前說過:匈奴者今日患,羌人者子孫患,為萬世計,當以良將,以鎮武威、天水之間!」

張越聽著,自是點點頭,這正是他佩服霍光的地方。

別人當權,都是千方百計的想辦法給子侄親戚謀福利。

只有霍光不然!

其諸子之中,沒有一個被舉薦為將的。

唯一一個被他看重的女婿范明友,還被丟去了湟水,擔任護羌校尉。

這天下誰不知道,護羌校尉這個位置,名義上說是兩千石,是單獨的野戰作戰部隊。

實則,是姥姥不疼,爺爺不愛。

就算在這個位置上立下什麼功勞,也是無足輕重的小功!

在漢家軍法之中,十個羌人腦袋也未必頂的上一個匈奴騎兵的腦袋的價值。

而且,若是殺戮過多,還會被彈劾。

就像去年,范明友殘酷鎮壓了一個羌人部族,陣斬數百,隨後為了以儆效尤,將被俘的三千多人統統處死。

就被長安城裡的一些人形容為劊子手和屠夫。

於是,在輿論壓力下,范明友本該得到的軍功飛掉了,費了老大力氣,他才勉強爭取到了將部下的賞賜兌現。

所以,護羌校尉這個位置,很多長安公卿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霍光卻就是捨得,而且將范明友放在天水一放就是十幾年,到了昭帝年間,才啟用他為將,出擊匈奴。

只是……

張越抬頭,微笑著看著金日磾。

他知道,金日磾也知道,其實兩人說是在談羌人,實則卻都是在互相試探對方的想法、志向。

看看能不能合拍。

羌人,只是一個由頭而已。

說句實在話,不管張越和金日磾或者霍光,在心裏面有多麼重視對羌人的警惕,但在如今的局勢下,羌人還真的只是小問題。

在李廣利的那個強大的野戰軍團還沒有全軍覆沒的今天,羌人只要敢跳,漢軍主力回師,用不了一個月就能將他們全部捏死!

對於今天的漢室來說,羌人的威脅,真的只是一般。

至少還沒有到需要國家層面的力量來解決的地步!

故而張越知道,金日磾特地提及此事,只是想告訴他——霍光和他,也有這樣的想法。

潛台詞其實就是——侍中閣下,何不追隨霍都尉,一展青雲志?

只是,張越可不想當別人的小弟。

霍光?

確實很牛逼!

甚至可以說是,漢家自周亞夫後,少有的內政外交全能型政治家!

為了老劉家和漢室王朝,他在歷史上也算是嘔心瀝血,含辛茹苦,鞠躬盡瘁,稱得上死而後已了。

但……

穿越者本身就不大可能居於人下。

更別提,張越自己還野心勃勃。

這就好比後世傑克馬,對麻花藤丟一個offc:年輕人,我很看好你,不如和我一起建設帝國吧!

縱然再敬重霍光,張越也不會扔下自己的事業,去跟霍光玩他的遊戲。

所以,張越微笑著,對金日磾道:「晚輩在來的時候,曾見明公府前,有勒石之銘,曰:夷狄進至於爵!」

「這讓晚輩真是惶恐……」

金日磾聽著,微微的笑了笑,點頭道:「侍中大作,鄙人讀之,如蒙晨鐘暮鼓!」

「侍中心胸,更是令鄙人欽佩!」

「夷狄進至於爵!」

「幾與孔子之所謂『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相合……」金日磾談起話題,就特別有興緻,他拉著張越的手道:「吾曾讀書,聞《論語》曰: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吾讀而落淚,夫子之教,何其大也?奈何當世士大夫,持孟子之見,不以教化家諸四夷,反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用夷變夏者,又曰:夷狄非中和氣所生,非禮儀所能化……」

「至聞侍中之言,方才明悟,非其不能教之,實不願教之!」

張越聽著,微微頷首。

當代士大夫們,或者說今文古文兩大陣營的儒生們,那叫一個傲嬌啊!

公羊學派,天天將『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中國不與夷狄獲』掛在嘴邊。

但這還是溫和派,是心胸特別寬廣的儒生。

反戰的穀梁、左傳、思孟等學派,幾乎是一口一個『夷狄是膺,荊舒是懲』,張嘴閉嘴就是『XX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禹貢無其圖,春秋無其治,其人與禽獸無異,願陛下棄之!』。

更有甚者,直接人身攻擊,痛罵四夷說:蠢爾蠻荊,大邦為讎!

總之呢,出了長城,所有不在《春秋》《禹貢》記載的地方,都是夷狄蠻荒之土,這些地方的人,連接受教化的資格也沒有,更不提蒙天子雨露恩澤了。

他們唯一的下場和最好的結局,就是自生自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