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挺直胸膛,提臀收腹!」
「常遠!你沒有吃飯嗎?腳步用力!」
……
山谷之中,回想著張越的咆哮聲。
兩百三十七名准官吏,在他的咆哮聲下瑟瑟發抖,戰戰兢兢,身心俱疲。
此時,已經差不多臨近下午了。
但,眾人卻依舊沒有哪一個人能做到這位侍中官要求的列隊姿勢和行進姿勢。
這讓很多人心裡產生了深深的恥辱感。
在這種恥辱感的作用下,竟無人吭聲,也無人異議。
大家都是咬緊了牙關,堅持著一遍又一遍的練習。
而這正是漢代士大夫和貴族們的特性!
知恥然後勇!
不知恥,沒有羞恥心的人,在這個時代,是很難混下去的。
孔子說: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又說: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謂之士也。
孟子說: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也。
而當代風行的公羊學派,則將這種思潮和思想,推至極致,甚至上升到了道德和『是不是人』的高度。
原因嘛,也很簡單。
因為公羊學派的歷史觀認為人註定是歷史中的存在。
簡單的來說,就是個人的行為和個人的選擇,可以影響歷史。
而公羊學派的生命觀又認定,人註定只有今生,不存在什麼來世啊轉世之說。
就像刑天一般,哪怕身為神魔,也不會有什麼來世。
死了就是死了。
於是,在這兩個觀點的影響下,漢人普遍認定,假如你今天被人羞辱,你若不準備報仇的話,那就永遠也得不到公正和公義。
你將終身受辱!
同樣的道理,在家國問題上也是如此。
親人被辱和國家被辱,一定要想辦法,發憤圖強,然後去復仇。
不然,家國之辱,永生不去。
而作為當事人,自也會被永遠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受春秋之誅,被後人鞭笞。
越是年輕人,就越認同這種觀念。
更何況,現在在這山谷里的,都是經過篩選後的人。
從一千五百多人里挑選出來的合格者。
素質和忍耐力都遠超一般的文人。
於是,就出現了現在的這一幕。
兩百三十七個年輕文人,綁著行縢,穿著絮衣,像武士一樣在這山谷之中翻來覆去的練習著後世軍隊的隊列和正步。
哪怕如今艷陽高照,氣溫接近了三十度,人人汗流浹背,也沒有人喊苦。
這讓張越看的,真是嘖嘖稱奇。
但他毫不手軟,繼續嚴厲操練。
經過固化的記憶,更是使得他能夠隨時隨地,喊出任何一個動作不規範的人的名字。
這更令這些年輕人畏懼、崇拜和服從。
於是,就這樣一天操練下來,到了夜幕時分時,他們竟也能走一個像模像樣的隊列出來,正步也能踢的有些水平。
雖然不能與後世的軍隊相比,但比起那些大學校園裡,接受過軍訓的大學生要好的多了。
張越很滿意。
於是,便讓輝渠人宰殺了幾隻羊,做了一個全羊宴。
……
傍晚的蕭關,巍峨壯麗。
夕陽垂在山巒上,將這個巍峨的關塞渲染的格外顯目。
遠方的穀道上,一支大軍,列著長長的長蛇,蜿蜒而來。
當先一面將旗,被人高高舉起。
「海西候貳師將軍李!」旗幟上的文字,張牙舞爪,向世人宣告著這支軍隊的將主的來歷。
「貳師將軍回朝述職?」蕭關的守將,遠遠望著遠方的這支回師的大軍,眉頭緊鎖著:「朝廷的旨意不是說,貳師將軍要在居延駐屯到明年春天嗎?」
「據說,此番貳師將軍回京,是欲向陛下親自懇求,討伐車師!」一個文吏恭身說道:「車師王狂妄無禮,龜茲王苛待漢商,邊塞商民,群情激憤,請求討伐也不是一兩年了……」
「哦……」守將目光灼灼的盯著遠方的大軍。
他知道,這位海西候自從在大宛得勝後,就沉迷上了馬上取功勛。
特別是,當他聽說,長安城有人私底下傳言說什麼『貳師將軍不過中人之姿,都尉之才,陛下拔苗助長,竟用為大將,託付軍國這事……』
他就發誓,一定要證明給天下人看,他李廣利不是靠裙帶關係,而是靠著真才實幹,打下來的戰功。
於是,在天漢二年和天漢四年,相繼說服當今,發動了天漢戰役和余吾水戰役,主動對盤踞在漠北的匈奴王庭發起攻擊。
特別是余吾水戰役,這位貳師將軍甚至身先士卒,帶領漢軍對匈奴騎兵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猛攻。
傳說匈奴的且鞮侯單于甚至一日之內三次轉移大蠹。
不過,無論是天山戰役還是余吾水戰役,這位貳師將軍都沒有在匈奴人手裡佔到太多便宜。
漢匈的戰損比接近了二比一。
一位漢軍將士竟只能換到兩個胡虜。
更關鍵的是,漢軍雖然能得到斬首,但卻無法擴大戰果。
天山戰役,雖然擊敗了匈奴右賢王的主力,但沒有攻陷天山,沒有得到哪些被匈奴人轉移到天山之後的牲畜人口。
余吾水之戰,更是先勝後敗,只能勉強全軍突圍。
所以,軍方內部已經有些不滿。
大家率部跟著李廣利,是為了封妻萌子,光宗耀祖,一起發財的。
可不是跟著他去跟匈奴人這樣消耗的。
於是,這位海西候在余吾水之戰後,就一門心思的想要對西域用兵。
似乎打算先找車師、龜茲這些匈奴人的狗腿子的麻煩,和大宛戰爭一樣,用勝利和財富來安撫、拉攏軍隊。
所以,這位貳師將軍急匆匆的回朝,確實有可能是為了說服朝野,支持他對西域『不臣蠻夷之鞭笞』。
但……
事實可能並非如此……
守將轉過身子,面朝長安方向,他想起了最近傳到蕭關的一個傳聞。
當今天子,最近有了一個新的寵臣。
侍中官張子重。
據說,宮廷有傳聞,這位陛下將這個寵臣稱為『小留候』。
所以……
「這貳師將軍大約是被人踩到尾巴了……」守將在心裡猜測著。
「若果真如此,那麼……」守將握著自己的劍柄,心裏面腦洞大開:「或許我該早點去那位『小留候』面前表表心意……」
能令貳師將軍不得不提前回朝,以爭寵的人物。
未來的成就,一定小不了!
……
遠方的大軍,漸漸接近蕭關。
直到此刻,人們才開清楚這支大軍的面容。
幾乎全部都是騎兵,十五騎為一隊,人馬相連十餘里。
許多騎兵身上,都穿著制式的鎖甲,配著長劍,背上掛著弓弩,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正是李廣利的親兵部隊,全部都是從中山、河間以及邯鄲遴選的燕趙兒郎。
這支部隊號為『拔胡』,據說是為了向當年大司馬驃騎將軍的『破奴』軍致敬。
自組建以來,這些騎兵就跟著李廣利南征北戰。
他們中的老兵,甚至參與過兩次大宛戰爭,身上被創數十處,是匈奴人最畏懼的戰士。
此刻,李廣利騎著他最愛的那匹棗紅馬,手裡拿著大宛戰爭時繳獲的一柄鑲著黃金和白銀的寶劍。
據說這是大宛王毋寡賜給其王宮第一勇士煎糜的寶物。
而這個號稱大宛無敵的勇士,在大宛王都大宛城外,帶著五千名大宛士兵,擺出了一個據說是大宛先王留下的軍陣。
五千士卒,人人大盾長矛,列成一個刺蝟。
然後,李廣利就親自率領漢軍騎兵,從側面鑿開了那個看似堅固的軍陣。
將那個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軍陣撕成了碎片。
回想著那一戰,李廣利也是得意不已的摸著自己的髯須。
他今年剛好四十五歲,生得高高大大,足有七尺五寸高,長期的軍旅生涯,領他的皮膚看上去黝黑無比,毛髮也都相對粗糙。
遠遠看著就像一個黑臉張飛。
但,在二十年前,他還是長安城裡出名的小白臉,不知道多少貴婦人的床榻上都留下過他的身影。
二十年軍旅生涯,不僅僅讓他的身體變得粗壯,心思變得細膩,更讓他的抱負也變得更大了。
「此番回京,務必要說服陛下和朝臣,支持吾等對車師、龜茲的鞭笞!」李廣利對著左右的兩個心腹大將說道:「車師人狂勃,不識天數,龜茲人狡詐,屢次陷害和綁架漢使、漢商,若不予以懲戒,西域諸國何知大漢威嚴?天朝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