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官僚(2)

鄭客急匆匆的趕到城南的客棧前時,他愕然發現,此地已是車水馬龍一般。

數十名大小官吏以及縣裡的大賈、豪強們,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圍堵在客棧前。

「王縣丞、李縣尉……」鄭客定睛一看,走在人群前面的,正是從前在他面前跟小妾一般聽話,曾經拍著胸膛向他保證『此生便以縣尊馬首是瞻,唯命是從』的兩個副手。

鄭客的鼻孔一下子就噴出火來了。

但更多的卻是恐慌。

心裏面就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瘮的厲害。

他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若彼輩以吾之頭為進身之階……

新豐縣搞成這個樣子,變成這樣的一個爛攤子。

鄭客自然知道,壓根不是從他任上開始的。

但問題是……

國家和朝廷以及那位張侍中、長孫殿下,都需要有人來承擔一切責任。

並將所有罪責兜下來。

這新豐上下的官吏、豪強,也更需要這樣的人來負責起所有的問題和弊病。

不然,難道還要朝廷、天子、張侍中、長孫殿下來背這個鍋不成?

難道還要這新豐上上下下的豪強、官吏來承擔這些問題的責任不成?

所以……

「承擔這些責任的只能是縣令、縣丞、縣尉……」鄭客手腳冰涼,旋即心裡又生出最後一絲希望。

「朝廷和天子,都是要臉面的……」

「吾與這王縣丞、李縣尉,三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是『清白』的……」

若新豐的縣令、縣尉、縣丞全都是殘暴無道的害民之官,那就等於是說整個新豐都爛掉了。

板子打下來,不僅僅新豐上下都要被清洗。

作為頂頭上司的京兆尹,還有負責監督新豐事務的御史以及御史的頂頭上司御史中丞,一個都跑不掉。

國家更是將顏面盡失。

更完全不符合當世的普世價值理念——所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壞人可以有,但不能全部是壞人。

若全都是壞蛋,儒生們何以自處?

所以,至少有一人,能得以以清白之身,全身而退。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幸運兒將是誰?

鄭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將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的那兩個屬官。

正好,這兩人也都回過頭看到了他。

六隻眼睛對視在一起,眼神之中,充滿了殺機。

這是活命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競爭!

「哼!」三人不約而同的低哼了一聲。

……

站在閣樓的窗口上,張越瞥著樓下的人群,嘴角溢出一絲戲虐的冷笑:「這新豐官吏的耳朵和眼睛還真是好使……可惜啊,都用錯了地方……」

「嗯……」劉進望著樓下的人群,低聲道:「彼輩皆蠹蟲也!」

然後他看向張越,問道:「侍中為何阻止孤命人驅散他們?」

「殿下,趕走他們,可能會讓他們絕望,從而做出一些臣與殿下都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張越笑著道:「譬如說,庫房失火、官倉走水,還有文牘檔案遺失……」

作為一個曾經的公務員,張越對於這些手段,自然清清楚楚。

千年以降,時代雖然在變化,但官僚們對抗上級調查的手段,卻沒有太多變化。

總歸是那麼幾個法子,那麼幾個辦法。

張越當然不希望看到這些事情的發生。

「他們敢!」劉進聽著,壓抑著怒火道:「他們這麼做,難道不怕國法了嗎?」

「人都要死了,還怕什麼國法?」張越輕笑道:「所以,臣以為,還是見一見這些官吏,給他們一點希望,讓他們有些念想的好……」

劉進聽了,沉默片刻,然後才問道:「那孤該如何?」

「殿下旦安坐,臣去會一會他們就好了……」張越微微笑道:「不過蝦兵蟹將,還不需要殿下出面……」

「張侍中……」劉進忽然叫住張越,出聲道:「何不將此事交給桑愛卿去做?」

一旁桑鈞的眼神忽地亮了起來,有些躍躍欲試。

雖然說,在心裏面其實桑鈞多少有些吃味。

因為,長孫的這個決定其實是在保護張越。

但……

這個世界的人,本就是分三六九等,遠近親疏的。

長孫能指名道姓,選派自己去做事,本就是一種賞識,一種信任。

況且,很多時候就未必一定是君王信任和親密的人能掌大權,能登大位。

因為,要避嫌,要顧及天下人的議論。

如太宗當年,雖然有意任命他的智囊兼心腹,章武侯竇廣國為丞相,但卻因為害怕天下人議論自己任人唯親,於是不得已任命了故安候申屠嘉為相。

張越聽了,卻是笑道:「殿下愛幸,臣心領了……只是欲成其事,必受其毀!」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對劉進長身拜道:「臣對此早有覺悟!」

在他決定出來做事,踏入這個旋渦之前,張越就已經明白了。

他是無法獨善其身,更無法做到置身事外的。

事實上,他只有一條路。

不進則死,不成則亡。

這是沒有選擇的!

望著張越遠去的背影,劉進長嘆道:「張侍中真賢臣也!」

桑鈞聽著,深深的低下頭。

他總算明白了,為何此子能得天子、長孫的信任。

單單就是這一分擔當和這一分義無反顧的態度,就足以證明很多。

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

張越走到門口,負責戒備的武士們立刻讓開一條道路。

推開門,外面的陽光立刻就灑在他身上。

那些在門口徘徊的官吏、豪強、士大夫們立刻就激動了起來,紛紛擁擠著上前。

「公等所為何事?」張越努力讓自己臉上的肌肉笑起來,迎上前去,拱手問道。

……

鄭客隨著擁擠的人群,努力向前,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隨從幫助下,擠到前排。

然後,他就見到了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走上前來,微微拱手問道:「公等所為何事?」

在這一剎那,鄭客感覺自己全身都溫暖了起來。

他立刻上前,拜道:「下官新豐令鄭客,恭問公子安!」

他深深的低下頭,匍匐在地上,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實際年紀足可當這個年輕人的祖父,像條守戶犬見到了主人一般搖尾乞憐:「聞得公子來我新豐,下官實感榮幸……」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又有好幾個官吏撲通一聲,就趴到了地上:「下官恭問公子安……」

張越的臉上,依舊維繫著微笑,他抬步上前,馬上扶起這些官吏,道:「吾只是來新豐隨便看看,諸公太客氣啦!」

但實則,內心之中,卻浮現了無數他在枌榆社和新豐鄉耳聞目濡,所聽所聞百姓和豪強們對這新豐縣的縣令、縣尉、縣丞的調侃和評論。

尤其以這新豐縣縣令鄭客的風評最差。

民間有關這位縣尊的段子,那真是……

貪污、好色、昏庸、無能,幾乎所有官僚的弊病,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但,官僚們的長處,卻是一點沒有。

讓張越奇怪的是,這樣的一個官吏,每年考績,居然都能過關!

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能說,京兆尹的有司和負責監管新豐的監縣御史,不是都變成了白痴,就是與這鄭客是一丘之貉!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張越才要強忍笑意,出來與這些渣渣會面!

區區幾個新豐的官吏,揮手能滅。

但,他們背後的人,才是真正可怕!

得防止這些人莫名其妙的自殺,所以,他得出來做做樣子。

聽到張越柔聲細語的聲音,再看著他的態度,雖然還不知道,眼前這位公子究竟是那位『侍中』還是『長孫』。

但新豐諸官無疑都被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至少,心裏面都感到安心許多。

甚至還有人,起了些僥倖心理。

「或許這位不知基層之事,或能矇混過關……」鄭客甚至在心裡有了念想。

只要完成了交接工作,他去了湖縣,這新豐的事情,就算被查出來,也與他沒有多少干係了。

到時候,說不定,這侍中與長孫都得幫忙掩蓋、遮掩。

而圍觀的士大夫豪強們,更是紛紛面帶微笑,一個個喜笑顏開。

他們最怕的,不就是空降來一個滿腦子政績,不想與他們『講道理』的幸貴嗎?

若真是那樣……

太恐怖了!

整個新豐的士大夫君子們,說不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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