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表面的和平

「真打算租房?」劉易陽問得漫不經心。.

「喂,你以為是假的?利」

「不是不是,我就隨口這麼一問。」劉易陽左顧右盼,裝得隨性。

租房?我是真的要租嗎?其實不用他劉易陽問,我也會自己問自己。這才沒多少光景,我當初租房的原因就都一一處於不成立的邊緣了。錦錦的太奶奶和爺爺,似乎已軟化了對錦錦的性別歧視,不知不覺讓愛灑遍了整個劉家。至於我婆婆,這個我最大的情敵,在讓我妒忌的同時,卻又令我感到同情與憐憫,所以就算我真的要搬,大概也會搬得一步三回頭吧。

魏國寧在公司,這令我有點兒意外:「你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魏國寧偕林蕾回老家過年,本來是說,要過完整個假期才回來,所以特蕾西並沒有安排他值班。

「說好的事,也可以不算數。」魏國寧答得深奧。

「去去去,離我這兒遠點兒,一身煙味兒,嗆死了。」魏國寧坐在我的位子旁邊,鬍子拉碴,衣衫不潔。我是明眼人,打瞧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跟我說,但自從春節前那頓「碩元」因大賣了台灣陶瓷而舉辦的慶功宴之後,我就有意疏遠了他,直到今天,我一直都矜持得可以。

「童佳前,我是不是得罪你了?圈」

「是啊,你讓我覺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在位子上坐下來,目不斜視。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因為我為你的林蕾不平,因為我不希望你和特蕾西繼續糾纏,可就在我想提醒你,想阻止你的時候,你卻跟我說『你別管了』。」我抽出紙巾擦桌子,依舊目不斜視。

「我知錯了,也遭報應了,你是不是能消消氣了呢?」魏國寧雙手乾洗臉,越洗越濕。他竟然流淚了。

「喂,我可沒盼著你遭報應啊,我心腸沒那麼歹毒。」我一慌,就手把擦完了桌子的紙巾遞給了魏國寧讓他擦眼淚:「怎麼回事啊?」

這回換魏國寧矜持了,他默默不語,逼得我又以退為進:「難道你坐在這兒不是等我?不說算了啊,反正我是來值班的,不是來當知心姐姐的。」

「我和林蕾分手了。」魏國寧直切主題。

「不用問,東窗事發了吧?」

「都是我的錯。」

「沒錯,二女一男的局面,八成都是那『一男』的錯。」我倒了兩杯水來,遞了一杯給魏國寧,當真成了知心姐姐:「這次,你又讓林蕾逮到什麼了?」

「這次,是特蕾西這個大活人。」魏國寧自嘲地笑了笑:「特蕾西去老家找我了。」

「哇,她不是回台灣和老公孩子團聚去了嗎?怎麼又跑到你老家去了?」我吃了不小的一驚。

「她說她想我,還說她不想再用金錢名利套住我,想用真情感動我。」魏國寧又笑了,這次笑得很飄渺,很恍惚:「童佳倩,你相信嗎?我真的感動了。當她拖著個拉杆箱,氣喘吁吁站在我面前時,我真的感動了。那天下著小雪,她全身都濕漉漉的,我們老家的路不好走,她鞋上全是泥。她的臉凍得通紅通紅,妝也花了,簡直難看極了。真的,她看上去遠比你見過的特蕾西憔悴,狼狽。然後她跟我說,她是真的喜歡我。」

我聽呆了,這個我本來以為是很喧囂,很壯烈的故事,實際上竟如此祥和,如此浪漫。

「所以,是你跟林蕾提的分手?」

「算是吧,是我主動把什麼都跟她說了。」

這個魏國寧,所有人性的矛盾,他通通佔全了。他既淳樸,又虛榮,既有強大的自尊,又會為了這一份自尊而犧牲另一份自尊,他既把心切割成了兩半,給了兩個女人,又學不會左右逢源,左擁右抱。到頭來,這個知道那個,那個也知道這個。他心裡倒是踏實了,反正千錯萬錯,也沒有「欺騙」這個錯,苦就苦了那兩個女人,在放不放手的問題上艱難抉擇。

「那,如今,你就一心一意做特蕾西背後的男人了?」

「童佳倩,你話說得別那麼殘忍。」

「這還叫殘忍?我沒說你小白臉就算給你面子了。以前我沒見過林蕾也就算了,可結果我見過她了,她那麼單純,那麼相信你,就連我們編的那麼假的假話,也能把她唬過去。魏國寧,她有多愛你,不用我反過來跟你說。這麼好的女人這世上還有幾個?讓你攤上了一個你還不好好珍惜。我告訴你,不是我危言聳聽,你這比殘害大熊貓還令人髮指。再說了,她特蕾西是有老公有女兒的人,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叫小三兒。」說完這一大段,我一口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她老公常常打她,她每次從台灣回來,身上都帶著傷。」今天魏國寧的話,真是叫我驚嘆連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一家出了問題,這一家的家庭成員就跑出去禍禍另一家。這是標準的連鎖反應,我幾乎可以預見,被禍禍了的林蕾,在心灰意冷之時,一個衝動就又牽連進來另一個男人。而倘若她一顆心繫在魏國寧的身上解不開,那麼那個男人,又將是一個被禍禍了的無辜分子。

「那,乾脆叫她離婚,你們倆痛痛快快來場忘年戀。」我的天平已失衡,林蕾固然令人惋惜,可特蕾西也是個悲情角色。

「談何容易。為了顧及女兒和面子,她沒法把他告上法庭。要協議離婚的話,家產得分他一半。特蕾西倒不是捨不得錢,只不過不甘心讓他坐享其成。」

「天哪,魏國寧,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我抱住頭:「說得我頭都快炸了。」

「因為不找個人說說的話,我就會炸了。」魏國寧仰望著天花板,漸漸閉上了眼睛。

我忽然懊惱於值了這個班,雖說公事無幾,但末了卻疲憊得好似日理萬機。我也忽然思念了劉易陽,一男一女走入婚姻殿堂,之前的一路彷彿披荊斬棘,十對中大概有六對半途陣亡,只有四對得以存活,到了婚後若干年,大概又有一對同床異夢,一對喜新厭舊,一對陰陽兩隔,如此算來,真讓人寒毛直立。劉易陽,你能不能和我童佳倩走到最後的最後?

開春時節,我和劉易陽終於矬子里拔將軍拔出來了一套房。月租二千五,到頭來還是超出了預算。用人家中介小夥子的話說:「你們那要求,簡直就是等著天下掉餡餅,現在這套房,基本上是等於天下掉下來張烙餅,要不要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就我和劉易陽用眼神兒交流的那一會兒工夫,人家小夥子又說:「抓緊吧,你們不要,後面還幾十口子等著呢。」.

那套房在北京城西,離「碩元」不遠,步行二十分鐘即到,雖離劉易陽的「綠野傳媒」不近,但好歹有一趟公共汽車直達,也省得他再騎摩託了。小區不算新,但房子本身不舊,可見前幾任房客們住得還都算節省。高層,總共十八樓,它位於第十二層。大小是將近六十平米,老房型,陽面兩間房,廳是個暗廳,這我們倒無所謂,反正不打算待客,廳里也就看看電視而已,黑就黑著吧。傢具電器齊全,七八成新,我和劉易陽商量著,就給錦錦買張新床也就齊活兒了,至於我們倆,沒什麼好講究的利。

房子差強人意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這房子的現任房客,也是我決定租下它的重要原因。那也是一對夫妻,年紀在三十左右,他們在那兒住了兩年了,這次之所以搬,是因為終於自己買了房。我和劉易陽去看房時,他們正在收拾行李,男的對劉易陽說:「在這兒過渡過渡,挺好。」我對女的說:「苦盡甘來了,恭喜啊。」而那女的卻說:「有這樣的房子住,哪還算苦啊?我們這不能叫苦盡甘來,應該說是步步高升。」

雖說我童佳倩已表明過立場,有沒有房子無所謂,但能買的話,終歸是比租著強。我但願能借著這套房子的吉利勁兒,也跟人家那對夫妻似的,兩年後風風光光抬屁股走人。

陪著陳嬌嬌去看燈具時,我一腹的牢騷:「這事兒你不找崔彬,找我算哪門子啊?」「他那眼光兒我信不過。」一陣子不見,陳嬌嬌長胖了一圈。「你自己有眼光不就得了?」「那我挑花了眼怎麼辦?好不容易買了房,裝修上可馬虎不得,必須一次性完美,不然,以後八成就將就過下去了。童佳倩,你認真幫我把把關。」

「又不是我的房子,我可真沒什麼心氣兒啊。」我無精打采,把醜話說在前面。

「喂,我的不就是你的嗎?」陳嬌嬌說這話眼都不帶眨的。

「得了得了,這話太虛了。唉?說實在的,你怎麼胖成這樣了?開葷了?圈」

「為了向你靠攏啊。」陳嬌嬌上下打量我:「你倒是瘦了不少。」

「我這也是為了靠攏你。」

「哎,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沒自制力了。別說肉了,我最近還天天喝汽水,吃零食,夜裡餓得睡不著,還得來頓宵夜。」

「據說,心靈的空虛可以引發腸胃的空虛。你這是不是婚前症候群啊?」

「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是因為要結婚了,要步入人生的下一段旅程了,所以你興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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