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神武光耀,萬里江湖浩渺 第一百零一章 此世星河燦爛,大爭!(下)

天京城的皇宮已近乎空無一人,玉白色的御道通往太極宮,一塵不染,兩旁每隔五十步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天空鉛灰色的雲壓得極低,壓抑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身穿深色蟒服的李盛快步走過了皇宮。

沒有入太極宮,而是停在一處偏殿。

這裡是大秦皇室的祖祠。

歷朝歷代的大秦皇室先祖,從秦公,到秦王,秦皇,牌位都在這裡,受到子孫後代的供奉和祭祀,普天之下除了這裡,也就在太山上,有留下的祠堂,沒到後世有功績足以封禪的帝王,就會上太山祭祀先祖。

秦祠的門沒有關,一絲暖光從裡面傾瀉出來。

顯然裡面有人在,李盛垂手站在外面,輕聲道:

「陛下,離老將軍統帥天京各部,已經暫時攔下了天人的進攻。」

祠堂里傳來嗯的一聲,裡面的人沒有走出來。

皇帝正坐在蒲團上面,身上的龍袍已經換下,穿著一身材質有些粗的黑色廣袖大衣,袖口上鑲邊古樸龍雀紋,頭頂玉冠,閉目而坐,一柄樸素的大秦寬劍放在他的身前,劍身上有交錯的格子紋路裝飾。

燭光之下,刃口閃著寒光。

燭火在青銅燈座上面安靜地燃燒。

祠堂裡面空間極高,顯地有些空曠陰冷,檀木架子泛著淡淡的幽香,上面鋪著一層金黃色的龍紋綢布,一共有五層,一個個黑色的牌位排列在木架上,牌位前面青銅獸爐裡面點著煙,煙氣裊裊向上,朦朦朧朧,彷彿在牌位後面有一雙雙冰冷的眸子在看著下面正坐的帝王。

彷彿外面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又過去了好一會兒,青銅燈座上的燭火已經燃燒了一半,外面再度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李盛的聲音傳來,道:

「陛下,崑崙出現了。」

這一次,皇帝睜開了雙眼,他眼底有著很鋒利的神采,但是又帶著一種坦然的平和,他站起來,穿著五百年前秦王的衣著,右手扶著劍,看著木架上的牌位,緩聲道:

「穆公,烈公,文公,武王,成王……」

他一個一個將大秦的先祖念出,聲音低沉而緩慢,雙眼看著那些牌位,彷彿在看著往日老秦人的一個個王,最後停頓了一下,念出了宣武帝的稱呼,他深深吸了口氣,抬手鄭重行禮,然後轉身大步走出。

一路走到了先前祭祀祖先和蒼天的天壇。

和往日不同,這一座祭祀祖先和蒼天的祭壇現在只有他和李盛兩個人在,天上黑雲壓城,昏暗之下,更是顯地無比空曠,玉白色的祭壇佇立在天與地的中間,穿著玄衣玉冠,持劍的君王站在了天壇的中央。

皇帝站在這裡,又想起了當年的那書生,書生那個時候喝著酒,醉酒說雖然替他做出了這樣的布局,但是他希望這樣的後手永遠都不要啟動,君王是民獻給國的血祭,可書生說他自己還沒有那麼早想要在下面看見他。

他記起了站在書生旁邊,能夠面不改色喝酒放倒十八路鐵騎騎將之首的少女,都是能夠拿著烈酒當水喝的好漢子,最後卻喝倒了一地,楊錦仙抱著酒罈子調到了桌子底下,呼嚕打得震天響。

而那少女像是喝白水一樣喝著三十年陳釀,臉上連一絲紅暈都沒有啊,借著酒氣,一開口,便是如斯浩大的氣象。

可惜那樣的氣魄,那樣的書生和少女,只他曾見過啊……

雙鬢雪白的皇帝輕輕笑著。

「天策,凝心……」

「我來赴當年之約了。」

手中的古劍倒插在地。

帝王腰間蘊含天機的玉佩碎裂了,像是玄龜背上的甲,一塊一塊墜在曾染上了天人之血的天壇,流光如同是噴出的熔岩,快速在天壇上面密密麻麻的紋路上流動著。

皇帝緩緩開口。

……

「進去,都給我進去!」

有臉上一塊刀疤的男人滿臉暴躁,一把將女子和孩子一氣推進屋子裡,然後不管不顧裡面拍得震天響,喀拉一下把大門給架上,然後鼓足了氣力,將旁邊的大水缸抱過來,堵在了門口。

男人喘息著幾乎癱軟下去。

屋子裡傳來大喊聲:「你做什麼?你開門!開門!」

木門被砸的亂響。

他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陰雲,伸出手抓起一把刀,背對著那大門,往日懼內的漢子咧嘴一笑,豁出去大聲喊道:

「我偷偷做工藏的錢在灶爐右數第三個磚里,老子一文都沒有亂花出去,就,就只是藏著些錢,心裡有底。」

「兒子。」

「往後,聽你娘的話。」

敲砸木門的聲音戛然而止,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扶子你給我回來,你要去做什麼?!我打不死你!」

男人咧嘴一笑,胡亂一擦臉旁,抓著烏沉沉的刀柄走出了大門。

大秦的男人,都有一把秦刀,至少一把,可能是從父親手裡接過來的,可能是祖父曾經用過的,可能是曾祖。

男人總該有一把刀。

秦刀。

這樣當有人想要破壞你所有的生活時,你可以不必卑躬屈膝拿著金子和銀子求對方饒命,不必眼睜睜看著孩子和妻子被他們欺辱,你可以握著這把刀,就像是握著尊嚴,惡狠狠罵著朝對方脖子上砍過去。

男人走出門去。

他看到更多男人走出了大門,涌到了街道上,他們的實力並不足以和那些從天上而來的敵人對抗,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他們就要像是受驚的家犬一樣顫抖著藏起來,還有其他事情是他們也可以做到的啊。

他們脖子上青筋賁起,他們手中有刀。

老秦人從來都不是被欺負到眼皮子地下都軟弱的人,從一開始,和殘酷的環境對抗,在蠻荒的天地里開墾作物,從來不曾軟弱和投降。

他們手裡握著刀,他們心裡握著刀。

扶風郡城。

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雲壓得人心裡發慌,扶風城的兩座百丈高樓飛起的檐角上,鮮紅色的緞帶像是火焰一樣飛舞著,緞帶下面,金鈴的聲音清脆,碎在風裡。

扶風學宮的學子們在各處奔波著。

道家和陰陽家所學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那些往日只能用在小場合的陣法,當布陣的人從一個人變成十個人,再到五十個人,五百個人,就已經不再是少年的小打小鬧了。

那個慣常偷偷吃羊雜的少年身子中了一箭,面色蒼白,痛的額角流下冷汗,卻對著圍著自己淚流滿面的老爹滿不在乎,道:

「我輩所學,報國之時只在此刻。」

「你兒子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扶風柱國府。

兩名侍從捧著沉重的鎧甲走出來,鎧甲上雕刻著龍雀的紋路,宇文則身上已經穿上了用細如米粒的鐵環穿成的貼身軟甲,又在外面添了一層戰袍,這位身材高大的柱國將軍雙手展開,讓侍從把鎧甲給他穿上。

最後的肩鎧扣帶穩穩扣住。

宇文則伸出手,握住了那一把破斷。

當崑崙落在了天京城城門的時候,北疆的少年將領手持陌刀,率領麾下怒吼著發動了決死的衝鋒,雄鷹在漆黑的天空之下振翅,西域都護親自斬斷了壞死的手臂,赤紅著雙目。

背後的血色旗幟招展,蘸了火油的箭矢刺破了天空。

東海的波濤洶湧,年少學子的血落在古樸的城牆上。

天劍的劍意升起,夏侯家的琴音劍魄從第一軒的山頂落下。

天人們看著那露出獠牙和利爪的凡人而震動。

太山一直望不到盡頭的山路上,一名老人慢慢走著,他的面色有些蒼白,臉上都是皺紋,他已經不像是離開天京城時候那樣雍容,白髮有些亂,穿著江南道最好的綢子做出來的衣服,可是心口上卻有一道猙獰的刺穿傷。

如同被熊熊烈火烤灼過,衣服上帶著火焰的痕迹,這是神兵留下的痕迹,火勁不散,永遠都會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周楓月一直走到了太山的頂上,在大秦的祖廟前,看到天地一片昏暗。

偶爾能遠遠看到武者勁氣撕扯的流光,還有密集的火箭射上天空,留下了赤紅色的軌跡,雲霧的深處閃動著雷霆,照亮了一小片天空,旋即又歸於黯淡。

周楓月呢喃著低語:「果然是和典籍記載中一樣的大劫。」

「天人便是一時無法強攻下各城,可既是天上人,遠遠退去,避開兵鋒,再擇他日來此,又有什麼不可呢?」

他看著背後的祠堂,門在死死鎖著,他進不去,也不願意強行打開這祭祀著大秦歷代君王的地方,就只能從懷裡摸出一個牌位,用袖口擦了擦,將牌位放在了石頭上面,上面寫著大秦宣武皇帝諱叔德的字樣。

做完了這個動作,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坐倒在地上。風吹過他的白髮,他摸了摸心口,觸手一片鮮血,感覺得到心臟虛弱跳動,被倪天行斬出來的這一個傷口上,灼熱彷彿大日的劍意絲毫不曾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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