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天下 第六十五章 機關算盡

那種感應彷彿從沒出現過。

彷彿瞬間失去了對於自己很重要的某種東西,即便是王安風這樣子性子沉靜的人都罕見有些躁動,尤其是他想到自己的母族正是以奇術立足的東方一脈,心中恍然之際,就更加焦躁。

雙眸微眯,當看到那名名捕神色冰冷,隱含譏誚,卻半步不肯讓開的時候,低垂在下的五指忍不住律動了下,攪動了氣流。

隱藏在袖袍下的手腕和前臂旋即有赤金色佛文浮現。

氣機的調動被很好地隱藏起來,這是和竹林前的古道人學會的手段,按他所說,只是祖師坐在山頂上觀龜蛇二山所悟,比起真正大道,只是小把戲,不過霄壤之別。

可王安風練了這麼久武功,自然不會是個瞎子,知道這所謂『小手段』實際上是如何驚人的手段,也知道這手段該怎麼去用,當下施展出來,前面倒是沒什麼變動,而王安風護在身後的劉陵卻呼吸微微一滯。

白須有些不自然下垂。

前面並不寬闊的背影這個時候看上去彷彿日落黃昏時的泰山玉皇頂,竟然有一種勢壓五嶽的雄渾,老人視野中,漫天星辰,圓月在上,還有牆裡牆外的燈火,都不自覺黯淡下來。

唯一人聳立。

恍惚間立在泰山頂上一般。

而其餘人眼中,那名青年被說破了兩處嫌疑之後,木著一張臉,不加辯解,顯然是無話可說了,這種模樣的人,他們見得實在是太多了。

州官心下一動,擺了擺手,周圍數名武者散開,不去爭搶那位名捕的風頭和功勞,也順帶著封鎖了可能離開的路線,防止那青年脫逃。

那名捕只是站在王安風身前五步之遠,這樣的距離似乎是恰好計算過的,若是有所異動,那柄出身於西域的奇門兵器只消一個瞬間就能出鞘,將局勢穩住。

這是鐵麟作為名捕無數次血戰得來的本能。

這個距離不但恰好能夠容他拔劍,更是恰好卡在了所有嫌犯的心坎上,只是一步距離,彷彿只要拼上一次,就能夠挾持他出逃,只要拼一把便能遠走高飛。

雖有『釣魚』之嫌,可若是對方心中沒有鬼,也不會見到一絲機會便蠢蠢欲動,故而他雖然被上官責罵過不止十次,面上誠懇認錯,轉過身來繼續用這種『勾心的下作手段』。

劉陵回過神來,將眾人行為收入眼底,砸了砸嘴巴,心中哂笑不止,他雖終日醉酒,卻不是憨傻,年少時候被察舉入太學,學成之後被數次招為官員,這如何能是傻子。

眼前這人放出來的魚餌大多情況下沒什麼問題,甚至於大多時候,都能夠誘惑那些走投無路的武者出手,讓自己多下平叛這一項功勞來。

這是劉陵在官場上很少看見的一種人。

這種人足夠地精明,能夠把手裡的利益做大,然後一口囫圇全部吞下去,所以積累功勞,升遷極快。

卻只是有一處疏忽,若是咬了餌的不是什麼小魚小蝦,又如何?若是打算釣魚果腹,卻釣上一頭心中暴躁的過江龍,又如何?

老人看著眼前圍繞過來的人,眼裡有憐憫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或者說年後能稱得上一句青年,他也不是很熟,接觸這般久來,也就只知道他的兩件事情。

第一件,一人一劍對一葉軒五百叛亂弟子。

第二件,殺宗師。

殺過宗師啊……

劉陵心中感慨長嘆。

江湖百萬人,宗師的有幾個?

現在就這幾人,是不是太寒酸了點?

老者撓了撓下巴,認真考慮要不要往後面退一退,省得待會兒濺上了一身血,混雜了酒味。

王安風微微往前半步,名捕鐵麟眸子微眯,面上滿是冷意,拇指抵在了包銅的劍柄處,微一用力,彈出一寸森亮劍身來,開口道:

「你,可是要拒捕不成?」

王安風視線看到不遠處,一身朱衣的無心似乎被這邊的動靜引起了注意,側目看來,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將心中莫名其妙出現的煩躁感覺又壓制了下去。

這個時候他是想要離開這裡,循著感應去看看究竟會把他引到哪裡去,是否真與母族有關,若是被無心認出了真面目,恐怕就更難走脫,所以不能夠掀開易容面具,更不能將無心注意力吸引過來。

無心的難纏他知道,可他畢竟沒有辦法像是白虎堂或者丹楓谷那樣在城裡放手廝殺,不顧尋常百姓生死,這種事情,他著實做不到。

若是尋常時候,在此地呆一段時間也就是了,可是他現在又因為那種說不出的感覺而焦躁非常,竟是撞上了那種左右為難的境況,關心則亂,唯旁觀者清,心中靈台略有失守。

王安風又看了一眼無心,後者被那胡女糾纏,據此三十步距離,王安風視線低垂,心中已經存了強行以肩膀撞破牆壁,帶著劉陵衝出的打算,這樣少不得惹來更大麻煩,一城追捕,可是此時關心則亂,便真是飲鴆止渴也顧不得了。

此刻距離眼前名捕只是五步距離,猝然發力,趁其不備以蠻力將其擊昏,無心不擅長堪破偽裝,趁著這亂子挾持州官離去,逼迫那上百弩手退開。

心念既定,便再無左右遲疑患得患失之心。

王安風早已經在殺伐中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是選擇了怎樣讓人心中駭然的道路,選了便遲疑不得,也後悔不得,凝心如鐵,他抬眸看著前面的名捕,叉手一禮,做了最後一次解釋,道:

「在下易容,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之所以未曾沾染了街道上香氣,實則是因為長輩焦心於這酒會上等,所以由我帶著從隱蔽處用輕功,由高處來,是以不曾沾染了香氣。」

「此事犯了夜禁的規矩,之後我自然會交上罰金。」

鐵麟眯了眯眼睛,收劍回鞘,也收斂了心中細微遺憾,如此都沒有出手,看來確實沒有什麼問題,可是規矩便是規矩,心念起伏一瞬消弭,平靜道:

「這樣的解釋確實也能夠解釋得通。」

「可是還請兩位入內稍呆,並非在下懷疑兩位,實則事關重大,不能夠有半點含糊處,這也是我公門中人辦案的規矩,失禮之處,還請二位諒解。」

「來人,將兩位帶走。」

王安風心中嘆息,卻已無遲疑,右手握緊。

佛說力士移山經。

如來十力。

既然非打不可,十息時間,解決問題。

鐵麟的那柄西域劍經過特殊打造,用的是道門九轉鑌鐵,所謂脆弱,只是給別人故意賣出的一個破綻,若是對方真以蠻力碰撞,打算將他兵器折斷,便會感受到更大的絕望。

可是在王安風眼中,它是真的很脆弱。

一擊而斷。

甚至鐵凝在昏迷前不會有拔劍的機會。

氣勢凝重。

便在此時,身後劉陵晃了晃手中酒壺,慢悠悠開口道:

「且慢……」

一言既出,引來了眾人視線。

……

「今夜果真是好燈火,不知,和天京城相比又是如何?」

離棄道正在客棧上亭台處負手看燈,耳畔突然想起來清澈聲線,身後便傳來了齊整的腳步聲音,顯然是故意發出,慢慢靠近。

許是文人氣息太重的緣故,江南道的建築和北方不同,北方懶得修多高,都是講究幾進幾開的闊氣,南邊客棧卻似乎都喜歡在頂層再開出一處小亭子,飛檐翹起,以四根漆成紅色的柱子支撐,用來賞景。

因為這小亭高出了周圍建築,所以視野頗為開闊,尤其盛夏的時候,夜間就有涼風過境,最是舒爽不過,而冬日垂下垂簾,擋住寒風,中間取一座紅泥酒爐溫上一壇黃酒,對雪而飲,便有了十成十的名士風流。

薛琴霜換上了男子打扮,腰佩玉佩,用緞帶將黑髮隨意紮成道髻模樣,模樣慵懶,風姿倜儻,右手提著一壇酒,慢慢從回折型的台階上走上來。

她做女子打扮時候,一身英氣便能使得她在女子間極為出挑,可做男子打扮時,英氣反倒是自然,貴在如水寧靜,半點看不出是女扮男裝。

老人不回頭,只依舊俯瞰下面的燈火通明,自語道:

「梁州,只是一地小城,如何能和天京城相比?」

「就算是這整座城的燈火通明,也不能夠和京城一處坊市相比,可是我大秦天京城卻有足足三百六十五座坊市,以上應周天之數,合星耀,對宿辰,只是想想便可以明白了,光耀萬古,氣吞六合,天下這麼久,也唯獨只有天京城了……」

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滿是懷念。

離棄道突又搖頭自嘲一笑,不願在這話題中繼續下去,抬手從薛琴霜手中抓過了酒罈,喝一口酒,又看她一眼,調侃笑道:

「好生俊俏的後生。」

「你若和安風一起出去,保管比他更受那些小姑娘喜歡,不知道要有多少大家小姐因為你而魂不守舍了,怎得就瞎了眼,看上了我家那餵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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