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兩歲春秋須臾過,少年江湖青衫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仗劍一長嘯,將欲倚崑崙

萬龍柯從未曾見到過如此明艷的劍光。

他的雙目瞪大,身軀僵硬,在如此劍光之下,縱然他已經是踏足五品的通玄武者,也絕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但是他卻未曾如圖周圍其餘數名武者那樣失去心境,只是雙手握刀,直直看著那劍光將自己吞噬。

劍光之下,他看著那劍袍染血,自己曾經不屑的男子。

心中浮現出種種情緒,憤恨,不甘,卻盡皆消弭于娜劍光之下,嘆息出聲,微笑頷首,道一聲:

「服!」

劍光凌厲。

隨即便將眾人盡數吞噬其中,待到臨死之前,萬龍柯心中已經失去了對於原本計畫的思考,只是看著那前所未見的純粹劍光。

身軀挺得筆直,當是武者模樣。

死在此劍之下,何其之幸……

可惜……

萬龍柯心中嘆息,思維伴隨著死亡的到來,消失不見。

劍光散去。

天地一片明凈,如若浩浩長空。

周遭方圓五百餘里,對於天劍門覬覦已久的門派高人,盡皆喪命於宏暉劍下,倒伏了一地,扶風江湖中,曾經在火煉門榜單上留名的上等兵刃,足足有六柄之多,倒插於宏暉左右,此時氣機牽扯,便有凌厲鳴嘯之音錚然而起,經久不絕。

仇寇盡喪,當可以延天劍十載。

而那個時候,下一代,也必然已經成長了起來,這樣想著可以令他心中充滿期待的事情,可宏暉的面容卻一如既往的冷硬,自天劍門中下來的五人滿面悲慟,看著宏輝已久挺得筆直的身軀,看著那熟悉的面龐,幾乎說不出話來。

武者三寶,無非精氣神。

以宏暉的修為,唯獨燃盡精氣性命,軀體破碎,生機盡散,將其所擁有的一切毫無保留,盡數灌注入長劍當中,方才能夠斬得出剛剛的那一劍。

此時的宏暉只剩下了最後的劍意支撐,可這終究會散去。

那個時候,連肉身都留不下。

為首的老人張了張嘴,白髮人送黑髮人,滿面悲慟,干聲道:

「痴兒……」

「值得嗎?」

宏暉頷首,道:

「值得。」

毫無遲疑。

老者看著這自己牽著踏入天劍門的孩子,看著這曾經騎在自己脖上摘果子的少年,看著如今的『天劍』,鼻子一酸,再說不出話來。

而在這個時候,宏飛白才回過神來一般,身子微微晃動了下,幾乎要朝著後面倒下去。

可他馬上就站穩了。

身後的師弟們就算是再如何單純蠢笨,看著那凌厲刺目的師父,看著那一身藍白劍袍染血,也已經知道了此時眼前一幕究竟是代表著什麼。

巨大的悲愴瞬間降臨,那些少年們一時間幾乎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臉上浮現悲傷之色,甚至傳來了低聲啜泣的聲音,宏暉看向那個方向,皺了皺眉,冷然喝道:

「哭什麼哭!」

哭泣的聲音微微一頓,彷彿是被嚇到了。

弟子們抬起眼來,眸中浮現希冀。

那個眾弟子眼中冷硬的男人依舊站立在那裡。

而老者卻不忍去看,他知道現在的宏暉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態,他是知道的,每一寸的機體都已經被凌厲到極致的劍意撕裂,此時的宏暉,只要妄動一二,殘餘劍意流散,肉身便會瞬間化作齏粉,於極致的痛楚之中死去,而就算是現在,每開口說一句話,他就要承受宛如萬箭穿心版的痛楚。

老人鼻子發酸,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宏暉的語氣沒有半點變化,劍眉微微皺起,看著弟子們,冷冷喝斥道:

「我平素是怎麼教你們的?恩?哭哭啼啼,算是什麼劍客?」

「誰都會死,我會死,總有一日,你們也會離開這世上。」

「哭哭哭,江湖上哭有用嗎?既然回來了山門,馬上回去練劍,今日這時辰,你們的劍術還沒有練好,馬上去!」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

如同在山間,如同在門中。

如同在每一個練武的清晨。

復又凝眉,看向其中兩人,道:

「凌豪,你的劍術那三個問題,早些修正。」

「游若騫,若是依舊不能端正心境,趁早滾下山去,不要再入江湖。」

他的語氣真的是一點都不客氣。

被點到的兩名少年卻挺直了身軀,高聲應是,游若騫是才入門沒有幾年的少年人,心性最為跳脫,不知道多少次暗中咒罵這個嚴苛的師尊,可是這個時候,他卻大聲回應,雙眼看向天空,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在那稚嫩的臉上肆意流淌。

宏暉見狀,似乎動怒了一般,道:

「馬上回山修行去,不要在這裡!」

「去去去!」

眾人沉默著站在原地,不肯離開,直到那位輩分最大的老人開口,方才一個個邁著僵硬的步子,朝著山門處走去,越過戰場,越過那挺得筆直的男人。

越過他們的師父,走向屬於他們的未來。

所以便並沒有看到背對著他們的中年男子,面容變得柔和。

王安風行過的時候,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腳步微微一頓,看向了宏暉的方向,雙手抱起,右掌覆蓋在左手手背之上,劍刃筆直指向地面,深色肅穆,深深行了一禮。

此為劍者之禮。

抿了抿唇,少年低聲道:

「前輩,您的報酬,晚輩收下了。」

宏暉未曾回應,但是其目光卻有些微感謝。

少林寺中。

文士罕見起身,深色肅穆,看向山外無窮景觀,鴻落羽也未曾如往日那般跳脫,沉默,只是沉默,許久後,神偷嘆息一聲,道:

「可惜了。」

贏先生臉上沒有往日的嘲弄不屑,雙瞳幽深,映照著天地山河,頓了頓,淡淡道:

「劍出無悔,唯進不退,能行此道者。」

「他不需要你我可惜。」

「不需要,任何人可惜他……」

鴻落羽沉默了下,洒然道:

「確實。」

天劍山門之下,眾多弟子已經全部行了過去,唯獨剩下了宏飛白,他依舊還綳著一張臉,手持斷劍,立在原地沉默了下,緩步向前,可是即便是這個時候,他依舊低垂著眼瞼,不曾去看宏暉。

可是他的手掌卻已經攥緊。

彷彿今日上午的重現,他和宏暉只是擦肩而過,在這個時候,後者卻突然開口,道:

「今日和你說過。」

宏飛白腳步微頓。

一長一少,兩個倔強的男人只是背對著站立。

宏暉未曾看他,面容依舊冷硬,察覺到青年止步,繼續道:

「用劍的時候,過於追求招式的凌厲,才是下乘,講慢劍練成了快劍,簡直就是蠢貨!」

「今日回去,將門中基礎劍術修行一百次。」

「練不夠,不準吃飯,不準休息。」

聲音微頓,補充道:

「不準喝酒!」

練劍的地方,藏著酒。

這是宏飛白的秘密。

每次被罰練劍練習到深夜的時候,他便會去偷喝,小心翼翼,一直沒有被發現,因為那酒,一直還在。

沉默了許久,宏飛白點頭,冷然道:

「知道了。」

然後一直都未曾回頭,只是大步往前走,心中沉鬱的恨意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了那對於這天下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覺。

宏暉在青年的背後,察覺到弟子心中那種黑暗偏激的氣息心境逐漸潰散,逐漸消失,終有一日,會徹底不見,眸光變得溫和,放鬆下來。

這便是我的最後一劍了,飛白……

斬碎心魔。

既然身為師父,那便應該以身作則,將可能走偏的弟子引向正確的方向,也是師父的職責啊……

宏暉眸中有溫和的笑意,帶著道別。

一直都沒有和你說。

飛白,你其實很好,非常好。

做的很好。

能夠成為你的師父,我沒有後悔過。

宏飛白大步朝著天劍門的方向去走,他走得很用力,很用力,青年的雙眸瞪大,死死咬緊了牙齒,任由眼淚在自己的臉上肆意流淌。

宏暉對他極嚴苛,動不動便罰他練劍,檢查劍術進展,極為嚴厲。

要不然就是拿他這個大弟子去殺雞儆猴。

不知道多少次被罰練劍練到深夜。

在那些個筋疲力盡,肌肉酸痛的時候,他也暗自惱怒咒罵過宏暉。

可是在這個時候,宏暉真的要去死了,他卻只能感覺心中一陣又一陣的刺痛,那種痛楚令他覺得腳下的地面都有些發軟,都不那麼踏實。

他到這個時候,突然明白。

自己終究只是個沒有父親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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