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兩歲春秋須臾過,少年江湖青衫行 第九十六章 路遇

王安風一直就站在柳亭上看著。

看著那馬車消失在了他目力的極限,看到連車後揚起的灰塵都已經歸於平復,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抬手輕輕敲擊了下自己的心臟,復又止不住地露出笑容,方才轉過身來,朝著郡城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

此時還是辰時,路上行人不多,倒也安靜,這冬日裡枯敗的十里柳亭,在他現在看來,竟也有別樣的風光,就連那光禿禿的柳枝飛揚起來,不也有幾分曼妙的味道?

少年面上噙著笑意。

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好很好。

這一次來扶風郡城,他所要做的事情,已經無一處不圓滿,闖完了扶字樓,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少女,就連幾乎陷入死局的川連,也已經從奇毒當中恢複過來。

按照公孫靖所說,後者更是因禍得福。

這兩年時間當中,川連無時無刻不在和那奇毒對抗,加上夢月雪常常尋到了上好藥材,為他遏制毒性,現在那奇花反倒為他所用。一身實力,幾乎能夠比擬尋常的六品武者。

最起碼厲老三就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兩人切磋,不過十來回合便會敗下陣來。

此時王安風心中一片輕鬆,腳步輕快,往前不覺已經行了數里,冬日薄霧,這個距離已經能輕易看到城上甲士手中兵刃反射的寒光,冬日天亮得早,城中還有不少人剛剛起身,可這些甲士已經在此時守了許久。

真是辛苦……不知吃過了沒?

說來,應該提前做些早點,讓薛姑娘帶著去的……

王安風呼出口白氣,心中思緒不著邊際亂想,耳畔突然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音,連綿不絕,正從扶風郡城的方向往他這邊兒衝來。

少年抬步避開,站在了路邊,心中有些好奇。

冬日天寒,白日比起夏天要短很多,天亮的時辰也要更晚,現在還沒能大亮,路上罕有行人,更何況這馬蹄聲音極為急促,顯然來人是比較著急,倒不知道是遇到了些什麼事情,腦海中不著邊際地亂想,扶風郡城那邊已經有數騎直接撞開了薄霧。

馬是黑色的駿馬,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

人的身上穿著赤色的勁裝,腰間跨著刀。

大秦橫刀。

在這薄涼的清晨中,一人一馬,如一團火一般躍動著,以迅猛的姿態向前衝撞,絲絲縷縷的霧氣就如同海水一樣,被疾奔帶來的氣浪壓迫,自兩側排開,朝著後面翻湧過去,那駿馬鬃毛飛揚,雖奔得急,竟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王安風抬眸看到了馬上男子的容貌,本不甚在意的神色微微一愣。

而只在這頃刻之間,那匹勁馬已經急掠到王安風身前,騎著駿馬的青年也看到了旁邊站著的少年,微微一怔,拽著馬韁的右手下意識用力一拉,胯下黑色勁馬受力,長嘶一聲,猛地人立而起。

前蹄凌空虛踏了數次,重又重重砸落在地,發出兩聲悶響,頗為不適地甩了甩頭,打了兩個響鼻。

那人安撫了下駿馬,翻身下來,一手拉著馬韁,抬眸打量了下王安風,看到少年被晨露沾濕的黑髮,面上浮現一絲笑意,道:

「安風?你怎麼會在這裡?」

「而且還孤身一人。」

王安風張了張嘴,這事情比較複雜,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是簡單回答道:

「我來送朋友……」

聲音微頓,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嗯,暫時還是朋友。

復又看向前面青年,後者一身捕快朱衣,腰胯橫刀,正是嚴令,心中略有好奇,道:

「倒是嚴大哥你,為什麼會突然出了扶風城。」

「我記得你應該是在扶風郡城內刑部任職才對……」

大秦刑部自有嚴密的體系,除非出現了什麼特殊情況,否則各地只是管轄下轄的事務,輕易不會離開,按照道理,嚴令此時應該正要到扶風刑部大堂點卯,否則少不得要被剋扣薪俸。

嚴令嘆氣一聲,道:

「此事告知你也無妨。」

「扶風周邊縣城裡出了件棘手案子,當地縣官做了處理,上報給了郡城,正好由我來審查,只是我這數日發現這案子仍舊有許多問題,似乎沒有上報的那麼簡單,所以我打算再去那縣城裡看看。」

「當地巡捕應當有些細節未曾注意到。」

大秦以嚴刑律法稱量天下,為了杜絕案件中冤屈之事,但凡量刑規格達到了一定程度的案件,皆要複核,涉及斬首,絞刑之類,甚至於還要上報於天京,由刑部之主親自翻閱卷宗,確定再無遺漏,之後入宮,由天子親自蓋下御章,方才能夠施行。

而嚴令本身官職,就有複核案件的職責。

有權職將這案件打下要求重新審理,或是親自去案發之處調查,顯然青年信不過那一處巡捕的能力,決定親自去查勘現場,不過他既參與了這案件,之後便失去了對這宗案子的複核權力。

說到此時,青年眉頭微微皺起,道:

「這事情本來早些天就應該處理,可是偏生得知了皇長孫巡視至此的消息,又有了許多事情,就只能一直往後拖,直到昨日我翻閱宗卷,才又在原本三處疑點之中發現了些許錯漏。」

「若是這位皇長孫再拖累些時間,恐怕這案子便再也斷不得了。」

王安風聞言神色微變,看向嚴令,道:

「拖累些時間便斷不得了?」

「難道說,是……」

這天下里觸犯刑律的事情不少,但是會因為時間而變得難以斷案,甚至於無法斷案的,唯獨只有一種而已。

嚴令的眉頭緊鎖,微微點頭。

「命案。」

……

扶風郡城。

趁著天色尚早,並無瑣事,李長興換下了一身明黃色錦衣,如同個尋常書生學子一般,穿上了墨色長衫,腰懸玉佩,復又取了柄長劍握在手中,偷偷摸摸翻出了皇室別院的外牆。

落在地上,少年靠在牆壁上,聽得牆內大秦禁衛行走而過時候,身上鎧甲甲葉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等到那聲音遠遠去了,便自心底深處浮現出了一種自得和驕傲的情緒。

終於,跑出來了……

他抬眸,看著這座逐漸復甦的雄武城池,心中有一種難言的喜悅。

小心翼翼打探禁衛的換班時間。

用無意的言語影響到大秦禁衛們的護衛強度分布。

再騙過李盛,裝作前些天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一二……

這種種因素匯聚到了一起,才完成了這樣的壯舉,對於一直被牢牢盯著,對於而今不過十一歲大小的少年而言,這已是能讓他挺起胸膛,得意洋洋的驕傲事情,已是往後哪怕挨了罰,被父親關在書房也不會後悔的大事情。

李長興收斂了心中雜念,正了正身上的儒家長衫,手握長劍,走入了人群當中,此時出來,自然是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事實上他有許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左右看了看,抬手攔下了一駕馬車。

那駕車的是個三十來歲的豪爽漢子,駕車的手段極為高明,拉車的兩匹駑馬穩穩噹噹地停下。

那漢子看到李長興,眼光毒辣,認得出少年身上衣著用的是上上等的料子,必是出身不凡的世家公子哥,所以態度放得很恭敬,笑道:

「這位小公子,可是要乘車?」

這漢子官話裡帶著濃郁的扶風口音,李長興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第一次親自去做這些事情,第一次接觸除皇宮以外的人,心中興奮,又有那麼一點害怕,抬起頭來,微微點頭,裝出了沉穩的模樣,道:

「嗯,去扶風學宮。」

扶風學宮距離這裡頗有段距離,那漢子心中欣喜,這是來了個大單子,面上笑容更甚,殷勤道:

「好嘞,小公子,正好是這個方向,請上車……」

李長興點了點頭,躍上馬車的時候,故意顯露了一手不俗的輕身功夫,以防止這人出了什麼歹心,看自己年少,就帶著自己在這扶風郡城裡亂轉,坑自己的銀錢,果不其然,看到李長興這一手,那漢子面上明顯更為恭謹了兩分。

少年心中得意,抬手掀開車簾,準備進去,突然想到,這外面不同於皇宮,無論是做什麼事情都是要花費銀錢的,可不能讓人以為自己是仗著武功,欺壓這漢子。

於是他又轉過身來,看著那驅車漢子,從懷中摸出了一個五兩重的元寶,扔給那漢子。

少年看著那獃滯的漢子,矜持地點了點頭,道:

「車錢。」

然後才鑽進馬車,這裡頭雖然有股子汗液的酸臭味道,李長興卻覺得很是暢快,回想方才自己的行為,嗯,恩威並施,做得很不錯嘛……

少年嘴角挑起,浮現得意之色。

車轅上,那漢子握著這大元寶,看看元寶,又看看車廂,滿臉的茫然。

發生了什麼?

好大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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