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是花了百兩銀子買下的,極大,極寬敞。
裡頭現在坐著了幾十個人,或者持拿兵器,或者只是空手,筋骨粗大,眼瞳之中,精芒根本遮掩不住。
這些都是武人。
而且是經歷過殺伐和爭鬥的武人,一個個如同山野之中的猛獸。
這些武者,本來都是端坐在院子里,安靜等著那一位的決定,此時門外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音。如同扔入水池中的石頭,自然會泛起漣漪,原本沉默的武者抬起頭來,整齊劃一看向木門的方向。
彷彿有猛獸奔行,這院子里霎時間便肅殺了下來,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楚,樹梢上傳來撲稜稜的聲音,兩隻大雁受驚,振翅飛開,落下了兩根黑羽。
那羽毛落下來,卻彷彿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影響,飄得極慢。
那敲門聲音卻依舊穩定,一連敲了數下之後,便停下來。
這門現在根本沒有關上,來人卻還是敲了門,顯然是個頗為知禮的人。
內堂當中,費元貞恰好感覺到氣氛有些死寂壓抑,聽得了這敲門的聲音,心中暗鬆了口氣,嘴角微抿了下,露出了個溫和的微笑,道: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哪一位朋友過來。」
「我去開門……」
他不著痕迹地將話題引開,也期望老祖宗能夠平復怒氣,無論如何,他和費元白都是血脈兄弟,不希望看到後者引得老祖不快。
可今日他註定會失望。
那雙眼有疾的老者非但未曾端坐回主位,反倒是站起身來,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鄭重,門外的敲門聲音重新響起,依舊不疾不徐,從容不迫。
堂下端坐著的武者們神色依舊沉凝。
那羽毛緩緩落下。
隨即被無形的氣機直接扯碎。
費元貞面上神色略有些變化。
他終於意識到,此時外面有數十個歷經殺伐的精銳武者,安靜的注視之下,哪怕是隔了一堵牆,也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得住,若是武者,更是會本能受激,如同有鋼刀架在了脖子上面一樣,產生下意識的反應,必然不可能會如此從容。
老人雙眸當中,精光暗蘊,神色冷漠,道:
「你退下。」
費元貞下意識開口,道:「老祖……」
那老人已經行過他的身軀,留下淡漠的聲音,道:
「你不夠格。」
他行過大堂,緩步走入院落之中,他的眼睛有問題,但是隔著十丈之遙,已經能夠『看得到』衝天而起的氣血狼煙,那氣血是如此地高昂,又如此年輕,如同剛剛成年的猛虎,露出爪牙。
即便隔著一堵堅牆,他能夠感覺得到,對面是怎樣的一名武者。
他緩步行過道路。
每一步,都在本能地調動身軀的肌肉,血液泵動,如同長江大河行過河道,帶來充沛的力量,在其身後,原本盤腿而坐的武者們緩緩起身,沉默肅斂,緩步跟隨在了老人身後五步之內,對於後面跟著出來的費元貞和費元白,根本未曾去看一眼。
老人行至門口,緩緩抬手整理衣著,一絲不苟,將未曾鎖上的大門拉開,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身著錦衣戰袍,白色為底,赤線勾勒,繪以騰龍。
老人開門的時候,他抬起敲門的手掌正在收回,當一息之後,那門已經大開,現出門後宛如雄獅般的老者,而年輕人的手掌恰好收回到腰側。
在他身後,有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精裝漢子,雙手捧著一柄渾鐵亮銀槍。
老人神色平緩,道:
「何人?」
王安風抬眸,平靜道:
「訪客之人。」
「訪誰?」
「蟊賊,大盜。」
兩人間的氣氛登時已如弩張。
……
城池的另一處方向。
公孫靖孤身一人,朝著一處大院中行走,在那院落前有百米處,已經守著兩個人,不讓任何人靠近,把是兩個赤裸著臂膀的大漢,那臂膀上肌肉塊塊賁起,顯然蘊含著強橫的力道,背上都背著柄厚背重刀。
這刀無鞘,鋒刃森寒。
看到公孫靖一人過來,其中一人皺起了眉頭,抬手就去推他,道:
「喂,幹什麼的?」
「這裡不準……」
聲音戛然而止。
那手掌未曾碰觸到公孫靖的肩膀,便已經被更為有力的手掌抓住,恰好卡在了手腕腕骨處,公孫靖面龐低垂,神色平靜,順勢朝著一邊一扭。
咔擦脆響。
那粗蠻漢子的面色霎時間蒼白,黃豆大小的汗珠從臉上滾滾落下,旁邊的同伴神色大變,抬手拔出背後重刀,可是那刀才拔出三寸,就感覺自己的小腹處一陣劇痛,面色煞白。
一連兩腳。
兩條大漢就如同破布一般朝後飛出,嘴中咳出大口的鮮血。
在這段距離上,仍舊還有其他人在守著,看到這一幕,面色皆是驟變,對視一眼,只有一人轉身朝著大門處飛快地奔去,剩下的人都拔出身上兵器,滿臉警惕地看著前面的大漢。
他們並不認得公孫靖。
而公孫靖也未曾再動,他雙目微微閉闔,深深吸了一口氣,體內沉寂了許久的血液在緩緩地加速。
依舊是那般地沸騰。
而在此時,門內已經衝出了一名肩膀寬闊的中年人,本來怒氣沖沖,看到那邊的公孫靖之後,面色驟變,閃電般撤回了院子里。
數息之後。
在這街道上,已經出現了百名以上的武者。
其中有一名公孫靖曾經見過,在十天之前,談語柔那件事情當中,站在談語柔一方的那名黑衣劍客,背後依舊背負著寬厚不一的三柄長劍,身著墨衣,襯得面色越發蒼白,詫異地看著前面的公孫靖,想要說話,視線掠過旁邊一位儒雅中年,卻又收口。
那中年人,也是個六品武者。
或許可以……
黑衣劍客眸中浮現一絲火熱,隨即被壓下。
而那中年人也同樣想到了這一點,雙眸精光爆射,看著前面,孤身一人來此的公孫靖,嘴角微微挑起。
他是在笑,殺氣卻越發明顯。
周圍的武者們察覺到了這凝肅的氣氛,兵器錚然鳴嘯之音,越發密集。
一道道視線落在了公孫靖的面容之上。
公孫靖緩緩抬起頭來,道:
「只有這些了嗎……」
好像,還不夠啊……
右手抬起,肩膀上有黑布包裹的東西重重砸在了地面上,黑布落下,露出了兩截槍身,在槍柄處,有一個微不可察的印記,上面寫著一個字。
『靖』
公孫靖的手掌輕輕撫摸著這個字。
他知道自己今日來此,已經是極為莽撞,根本不像是個江湖上跌打了許久的幫主,反倒像是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可心中有東西在涌動著,想要讓他不斷地去戰鬥,先要搞讓他去發泄。
這東西是今日才出現的嗎?還是二十年前就已經積壓在了心中?
他不知道,不知道……
只是知道,在看到少主,在明白,大帥的血脈,仍舊還留存於世上之後,那種情緒便越發地澎湃,難以遏制。
必須要做些什麼……比如,處理掉這些,窺探少主東西的武者。
黑衣劍客神色微有變化。
十數丈之外,那男子身上,一種截然不同的勢開始沸騰,令他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絲寒意,下意識退後半步,右手抬起,朝著公孫靖的方向劈斬下去。
第一息時間。
接到了命令,那些並不知道公孫身份的武者們已經拔出了手中兵器,錚然呼嘯當中,彷彿奔襲的群狼,雙目當中,滿是殺機,朝著公孫靖運起了各自身法,衝殺過去。
公孫靖面容柔和,將兩截斷槍抬起。
第二息時間,
那些武者已經靠近了他五丈之內。
公孫靖將那長槍對準,咔擦輕響聲中,長槍拼接起來。
這柄長槍他一向對待地很珍惜,所以現在,就像是第一天拿到它的時候那樣新。
公孫靖右手斜持長槍,身子微微伏低,那柄長槍的槍鋒摩擦著地面,划過一個弧線,落在了身後地上。
視線因而壓低,看得到那些瞪大了雙目的江湖人,看到了隱於其中,殺機暗蘊的兩名同級別武者,身上已經受激,本能繃緊。
可他心中卻放得很松,很平和。
眼前所見,儘是敵寇。
這種視線,才是名為公孫靖的武者,曾經最熟悉的畫面。
「小子,今日起,你便是神武府的一員了。」
「諸君,隨我殺!」
記憶在翻騰,越發地鮮明。
「今日之後,天下,再無神武府……」
體內的血液在沸騰。
公孫靖深深吸了口氣,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