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燃燒 3 十二月二十日

這天,搜查本部從八點半起召開搜查會議。

搜查會議在飯能署四樓的會議室舉行。古手川半被焦躁驅使地前往警署。焦躁感的原因是早報的一整面報導。第四起命案,而且這次是以住處不公開的人為目標,還把人燒死。換句話說,不光是住民票 的地址,兇手連隱匿不公開的個人資料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到底兇手在飯能市布下怎樣的天羅地網呢?

報紙的這個疑念直接化為飯能市民不安的因素。人人已經變成被暗處的網子浦捉到的俘虜。如此一來,根本無處可藏,即便逃到市外、躲到哪個機構里,青蛙男必會使出何種手段來查明行蹤的——。從車站的小賣店到警署的一路上,盯著報紙猛看的人,全都面露這樣的不安。而且,早晚這樣的不安肯定會發泄到搜查本部上。

今日的天色依然灰暗凝重。再加上會議室的照明全是陳舊的日光燈,以致排排坐的搜查員個個臉色暗沉。所謂陰霾罩頂就是這個樣子吧。

正前方階梯式的座位上,縣警本部的栗棲一課長和渡瀨、飯能署的署長和刑事課長等大頭都該到齊的,但栗棲課長還沒到。已經就座的十名縣警本部組與二十一名飯能署員,全都被迫枯等。

就算開會,也不致做出搜查方向上的重大改變,何況顯然是增加一具屍體更讓案情混沌不明。會議上會公布的,頂多就是第四名被害人的簡介、解剖見解,以及乏善可陳的查訪結果。不就是這些事情而已,有必要擺這麼大架子讓人苦等嗎?

超過預定開會時間十五分鐘後,會場果然騷動起來,其他幹部們都皺起眉頭,私下責怪栗棲的遲到。

此時,大官座位上的電話響了。署長拿起話筒,聽取報告。

突然臉色大變。

「怎麼可能……」

雖想刻意壓低音量,但這個聲音反而讓室內一時之間鴉雀無聲。驚訝得挑起一邊眉毛的渡瀨把臉湊近,署長便在他耳邊私語。

這回輪到渡瀨大驚失色了。他不發一語地憤然離席,走近窗邊——然後張大了眼睛。

察覺事情不妙的古手川和幾個人也跑到窗邊。

窗外異樣的光景正在擴大中。

警署大樓外面儘是黑壓壓的人潮,豈止十層二十層,從大門到玄關全塞爆了,不,連圍牆外面也是大排長龍正蜂擁進來。而且不是媒體相關人士,他們手上沒拿相機或麥克風,而是拿木頭、工具等更危險的物品。

「聽說課長的座車被那些人潮堵在外面一百公尺的地方動彈不得。」

從三層樓的高度往下看,可以看清每個人的表情。無一人是笑臉。默不作聲的、喊著什麼事的、破口大罵的、看起來兇巴巴的,共同點是被逼急的人特有的快哭出來的表情。地面被這群一看就知情緒不穩的人潮擠得看不見了,空氣中的喧鬧不安,連皮膚都感覺得到。

類似的場面在電視上看過。印象中是受災失去住家和食物的難民們,引頸等待不足的救援物資,或是對政府的橫暴大為不滿,而欲撲上警察人牆的抗議場面嗎?

古手川的本能發出警報。但,於此同時,渡瀨離開窗邊,走近署長。

「署長,請您下令封鎖警署。」

「你、你說什麼?」

「他們多半是來要虞犯者名單、姓名以『オ』、『カ』這幾個音開始的人吧。他們認為下一個犧牲者不就輪到自己了,在恐懼和疑神疑鬼的心理作祟下,就失心瘋地搞出這個場面來了。我們要是處理不當,他們甚至可能變成暴徒。正門不必說,其他出入口也要封鎖,被那麼多人閱進來的話太危險了,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飯能市民變成暴徒攻擊蹩察署?渡瀨班長,你在說什麼夢話?」

「我國的確很少發生這樣的事,但是署長。您忘了嗎?大阪西成區那起火燒派出所泄憤事件……」

署長的表情剎時緊張起來。

「就連在那個時候,相關的人,誰也沒料到派出所會成為攻擊目標。但是,被逼急的人變成暴徒只要一瞬間就夠了。」

「杞人憂天,不。根本可以說是你的胡思亂想。首先,這裡可是警察署,就算真的發生暴動,有一大票精銳部隊可以鎮壓暴徒。」

「署里的警備課和縣警機動隊有一大半不在,都去保護議員諸公了。」

署長目瞪口呆。

「鎮暴專家不在。留在這裡的我們,要說武器就只有警棍和手槍。但數量沒多少,要對付那樣的人潮,根本寡不敵眾。再說,能拿手槍對市民嗎?萬一出個閃失有人開槍了,不就變成火上加油?別說有人受傷,搞不好還會出人命。而且。就算雙方都沒人受傷好了,只要虞犯者的名單外流出去,名單上的人一定會有生命危險。那時候該怎麼辦?等於是打開地獄的門,把負責這起事件的人和列在名單上的人一個一個丟進去。」

署長的五官煩躁得扭曲起來。一想像渡瀨提示的最糟狀態便不寒而慄,另一方面,還得衡量封鎖警署之後將招來非難的情形。不過,風險控管本來就是主管的必備能力,這點署長不愧是署長。他當機立斷說:

「沒什麼比防止不必要的傷亡更重要了。」

「大樓的出入口全部封鎖?」

「幸好這是棟舊大樓,只有正門、後門和地下停車場三個地方而已。」

「電話請借我一下。」

渡瀨拿起署長面前的電話筒。

「四樓、本部。……蛤?太吵了。聽不到!再說一遍!什麼,壓不住?好,我派人過去支持,你們要頂住。還有,馬上把後門和停車場入口的鐵門拉下,快快快!傳令給二樓和三樓,叫他們計算機都關機,千萬別讓數據給偷了。電梯停止。太平梯口和防火門全部關上,不準進入!」

渡瀨放下話筒後,嚴肅地望向在場提心吊瞻的每一名同事。不折不扣就是指渾官的架勢。

「人已經殺到一樓的接待處了,目前有五名警察在應付,但恐泊保不住。七個年輕的立刻下去幫忙,跟警備課借盾牌以防暴動,絕不能讓他們上樓來。剩下的在這裡待命。去!」

七名搜查員彈開似地飛奔出去,古手川也是其中之一。

渡瀨的指示相當明快。飯能署的各樓層大約成正方形,升降電梯和太平梯居中貫穿,然後以此為中心,四周的空間做為辦公室使用。因此只要封鎖住中間的出入口,就只剩下北側的樓梯而已,防守便容易多了。反正不能讓外面的群眾上樓,尤其這次事件的資料都集中在本部,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他們闖進來。

然而,皮膚與本能雖能察覺到危機,思考上對事態的發展卻難以把握。市民襲擊警署這種橫禍真的會發生嗎?——署長透露出的不以為然,也是全體警員共同的疑問。手中握有搜查權,必要時可以進入任何場所,可以逮捕可疑人物,甚至連開槍都被容許,換句話說,這個組織擁有絕對的權利,而這樣的組織中心竟會被老百姓們造反,實在令人無法置信。過去確實發生過這樣的案例,但那是在大海的另一邊,而且是在有犯罪城市之稱的地方發生的。在這個以守規矩的國民性自豪、連災害時都不會發生掠奪事件的國家,不可能發生這種暴動的——。

想到這,古手川不由得背脊一涼。從第一起命案開始,飯能市民平穩的日常生活與冷靜的判斷力,已被,點一點剝奪掉了。不是被突如其來的災害,而是被悄悄走近身旁的恐怖剝奪掉的。兇手的目標及嗜好很清楚,因此只要一想,就會宛如被兇手布下的蜘蛛絲網住而動彈不得。

在那種狀態下不可能還守規矩的。雖說窮鼠被逼急了也會反咬貓一口,但被攻其不備的話,老鼠哪有反擊能力。不過,若是遭到長期玩弄,持續陷在死亡的恐懼中而發瘋的話,就會反咬貓一口了。人類不也一樣?只要有生存本能和機會,就會起來反抗。

三步並兩步地衝下樓,過了三樓,立刻聽到殺氣騰騰的爭吵聲。

「叫負責的人出來!」

「把那些神經病的名單交出來!」

「各位,請冷靜!冷靜!」

「怎麼冷靜?你說啊!我們命在旦夕,怎麼冷靜得下來?!」

「我們正在幫你們監視那些人啊。」

「這種事就讓我們警察來……」

「閉嘴,你這個混蛋!就是因為你們靠不住,我們才要自己來啊。交給你們這些飯桶的話,永遠也解決不了,不是已經四個人被殺了嗎?」

「就算抓到兇手,只要用腦筋不正常之類的理由就可以判那傢伙無罪。反正又抓不到兇手,就算抓到了也沒辦法判刑,你們這種警察有什麼資格阻止我們?!」

正常人與非正常人之間的決定性差別就在眼睛。即使言談和舉止動作都正常,一旦發生異狀,視點就會偏斜,狀似看著前面,卻是看著其他地方,而且只會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二這批群眾的眼睛正是如此。

他們不是單純的群眾,而是失去理智的集團。

一旦下了判斷,身體便立刻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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