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解剖 4 十二月十五日

一旦到達臨界點狀態,危險物隨時可能一觸即發,這點,化學藥品和社會情勢是一樣的。而「五十音順序殺人」爆出第三條人命後,飯能市便處於這種狀況。其實冷靜思考,兇手本身並未宣稱要從飯能市民當中依五十音順序挑選犧牲者,但新聞報導的煽風點火以及三起命案的關連性,在在促成人們對此謠言深信不疑,再加上沒有宣言這件事,反倒助長了兇手的可怕。恐怖滋生流言蜚語,流言蜚語令恐怖更加恐怖。在這個可說是作繭自縛的惡性循環中,飯能市民的確身陷恐慌狀態。

此時出現了一個在火藥庫吸煙的笨蛋。他是曾在埼玉縣警本部警備部服勤的前警部,今年五十二歲,居然在自己的部落格中斬釘截鐵地說,警察廳已經將有犯罪歷史的精神異常者名單建檔。將有前科的人建檔是眾所周知的事,但另外有一份特別的異常犯罪虞犯者名單,這件事只有警察相關人士知道,並未對外公開。這是因為不論犯下何罪,只要適用刑法第三十九條而免受刑罰,甚至也沒被起訴的話,就不算有前科;而將這種已被釋放的原被告的個人資料建檔處理,會涉及人權上的問題。當然,毎次發生異常犯罪時,那份名單存在的消息就會再謠傳一遍,但這是首次由退職的警察口中明確證實,而且時機點太糟糕了。於是,異常犯罪虞犯者名單存在的消息在網路上以光速四處賓士,隔天,埼玉日報便把這件事登在社會版上。

新聞報導的內容僅止於提及有這份名單的傳聞再起,但讀者的反應相當激烈。

古手川進入之前。本部辦公室的屋頂已經快掀了。門一打開的剎那,電話鈴聽和男人們的怒吼聲如海嘯般襲來。

「所以我說了,沒有那種名單就是沒有那種名單,你不相信警察說的話是嗎?」

「呃,你的心情我們了解,我們真的了解。但沒有任何證據就扣押人,這種事在法律上、人道上都不容許……」

「不管報紙上怎麼寫,警方自有警方的正式發表……」

「你是江戶川 先生嗎?真的很抱歉。在還未構成事件之前,要警察去保護一名個人實在有點……」

「這種事找警察就不對了,你還是撥市公所的代表號……」

還不到八點,但電話鈴響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搜查員一人一部,總共十八部電話全在講話中,而且待機中的燈還在閃著。

「媽的!沒辦法工作!留下兩部,其他的都設語音!」

渡瀨的命令讓大半的搜查員都鬆了口氣。

「比昨天還慘,抗議電話幾乎多了一倍。哼,不過就是剛好被媒體猜中而已。」

渡瀨憎恨地啐道:

「調查遲遲沒有進展,偏偏又節外生枝。都是警界出身的,竟還把那種情報泄漏出去。警察廳好像氣炸了那傢伙也被一般市民還有各關係團體的詢問和抗議電話打爆了。聽說剛剛在縣警本部,警備部長被本部長叫去了,因為那個鬧出問題的前警部之前是警備部長的直屬屬下,接下來——能夠訓誡一下了事就算好的,警備部也是禍不單行啊。」

「警備部也、是嗎?」

「嗯,一早警備部警備課和機動隊就接到出動命令了。聽說飯能署也一樣,除了今天沒上班的人以外,幾乎全部被派出去。」

「幾乎全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發生,不,是為了不讓事情發生才被派出去的……啊,剛剛有人說,在還未構成事件之前,要警察去保護一名個人實在有點什麼什麼的。就是這個事。從恩田 飯能市長以下,姓氏開頭是『エ』或『オ』的市議會議員、住在其他市的縣議會議員,還有國會議員的家屬,都向警察申請自宅警備。真是丟臉,這種話也講得出來。『老鼠』他們要是知道,一定興奮地猛搓手,這題材太有得他們發揮了。就算警備部的任務是保護要人,但這種狀況等於公私不分,一定會被罵到臭頭的。」

對這番帶自嘲意味的話,古手川只能咬著嘴唇點頭。警察平時總是唱高調要保護國民生命財產安全,一旦事態緊急時,就只能淪為議員們的看門狗。

「這個國家啊,自從七〇年安保 以來,不知幸或不幸,都沒有經歷過大規模的暴動。就連恐怖活動。也只有十幾年前那起奧姆事件 而已。所以跟歐美或中東國家不一樣,沒有出動自衛隊維持治安的必要。因為沒經驗,後果就是警備體制失去方向不知所措,警視廳當然是,地方縣警更是。如果很有經驗的話,說不定就不會這樣臨時抱佛腳也抱不了了。說起來真諷刺,這次的青蛙男事件完全把這種狀況顯現出來了。不只警備部受到影響,連總務部的情報管理課都被這把火燒到。」

「情報管理課?」

「就黑客啊。他媽的哪個混蛋駭進縣警本部的計算機主機盜取虞犯者數據,幸好防堵得夠嚴密才免遭外泄,負責人應該一臉慘白吧。但真正蒙受其害的要算是警備部,這個月的警備計畫全泡湯了,因為必須全員出動,人手不夠又沒有支持,警備部長的臉色豈止慘白,根本就沒有血色。」

傲慢地撇起嘴唇,但眼睛根本沒在笑。

「還有,這個恩田市長也太好欺負了。跟要求自宅警備一樣沒道理,聽說今天中午過後,就要發表聲明表示對未破案憂心忡忡,拜託全體市民要協助調查,捜查本部要更努力緝兇之類的。哼,我都感動得快噴淚了。」

略帶諷刺的視線移向古手川,「怎樣,這起把全國上下推進恐怖深淵的五十音順序連續獵奇殺人事件,媒體鬧得一天動地,哪會平靜落幕,根本就像星火燎原那樣不斷擴大,就快變成你喜歡的那種事件了不是嗎?」

就算是開玩笑也笑不出來了,古手川搖搖頭。

「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我最痛恨了,千萬別找我啊。」

「喔?為什麼?」

「刑警負責抓犯人就好了啊。本來就應該這樣才對,偏偏事情鬧這麼大後,就會被抓犯人以外的事綁住而什麼也做不成。社會太過關注只會煩死人而已。再說我……我只想替那個孩子報仇。」

「哼,不要夾帶私情啊。」

話中帶刺,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感覺不到被刺的痛苦。

古手川後來才知道,這天飯能市民的恐慌程度,搜查本部根本不能比。

首先產生恐慌的是小孩的名字以「エ」和「オ」開頭的父母,他們拒絕讓孩子去學校,擔心孩子上下學時慘遭毒手。於是很快地,各校的家長會召開臨時會,決定父母要接送兒童上下學,但很多家庭是父母都在上班,能持續多久便成了疑問。疑問直接連結不安,不安再轉成不滿反彈到校方,甚至有人提出也要老師陪伴學生上下學,並負責到最後一個學生安全回家為止。一連串事件釀成莫大的逼迫感是眾所周知的,因此校方無法否決這項請求。結果,老師們的工作時間立刻超過勞動基準法的規定時間,撐了三天後,老師遲到早退的情形陸續出現,由於當中也有人因為過度疲勞而生病,於是飯能市教育委員會向保全公司申請業務委託,同時對搜查本部發出前所未有的請求。請求的內容和幾天前飯能市長所發表的聲明無太大差別,但遣辭用字更激烈且帶著動怒的成分。

當然,懼怕青蛙男的可不只小朋友的父母而已。由姓氏開頭為「エ」和「オ」的人所發起的市民團體,光在飯能市就有六個之多,分別為〈飯能市市民安全考慮會〉、〈飯能警察署支持會〉、〈兇惡犯罪防止連盟〉、〈生命自救會〉、〈逮捕青蛙男請願市民同盟〉、〈飯能市後援會〉——,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國體並不像一般的市民團體那樣由律師等法律界人士出任代表,它們連成立都是在自然情況下產生的,例如在某個地區、某個職場,懷抱相同不安的一群人在熟人的招喚下就組成了;而且各個團體的主張並無相違之處,若說不同,就只有地區及成員的平均年齡不一樣而已;背後也沒有特定的政治團體在操控。就這層意義上來說,是很理想的市民團體,但沒有法律界人士出任代表,背後又無政治團體支持的話,表示一旦失控也沒有踩煞車的機制了。

無論如何,各個市民團體所採取的第一個行動,就是要求捜査本部提供異常犯罪虞犯者名單。當然,搜查本部皆以偵查不公開以及擁護人權為由拒絕,但其實這是個痛苦的借口,因為羅列虞犯者名單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與擁護人權相抵觸的行為。

要求提供名單的團體與警察署員之間,氣氛一開始就不太穩定。認為自己被逼到絕境的市民,當然不能同理總是說些場面話的公務員,於是不斷出現該不該提供名單這種爭執,結果,一名警察被揍,打人的市民遭當場逮捕。這名市民不久即被釋放,但因這起糾紛,市民對警察的感覺便愈來愈惡化了。

除此之外,對精神障礙者的中傷和迫害也開始引人注目。這是因為民眾集體打電話或寫信去騷擾精神科醫師以及精神病患的收容機構。

『你們不就是在藏匿犯人嗎?』

『把病人的姓名和地址公布出來。』

『請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