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解剖 2 十二月十二日

記者會的隔天,就在距真人家最近的殯儀館舉行真人的喪禮。

古手川著喪服夾雜在出席者中,站在接待處旁。而上司兼搭檔渡瀨,此刻正在本部為指揮調查人員及應付媒體而忙得不可開交。

鼻孔呼出的氣是白的,不由得搓起沒戴手套的雙手。

驀然仰望天空。

昨日開始下起的雪大致還算平穩,但未曾停止。雪粒不大,細雪雖不致造成路上積雪,可確實讓氣溫下降了。根據新聞,今早首次出現今年以來的零下低溫。在殯儀館高懸的黒白布幕襯托下,溫柔飄舞的雪花更顯鮮明。當往生者是一名小孩時,多半如此吧,出席者皆為生命太過短暫而不勝唏噓。

若說悼念死者的心情,古手川有過之而無不及。

身體、心靈,都好冷。然而,自己無權訴苦,因為強忍冤屈的小百合正在會場中擔任喪主。而且自己現在站在這裡,並非為了送真人最後一程,而是或許有可疑人士會來到會場,得張大眼睛看仔細。

正如縱火犯會出現在縱火現場,殺人犯也會按捺不住地跑來觀看被害人的喪禮。況且這是集世人關注的命案還留下犯罪聲明,這種表現欲強烈的兇手就更不在話下了。即便荒尾禮子的喪禮在長野舉行,搜查本部也派員到場,指宿仙吉的喪禮自然也是,所有出席者全都拍照存證,目的就是為了確認是否有跟死者不相干的人物混在其中,是否有格格不入的異類混在其中。之後比對這超過五百張的照片與這場喪禮上收集到的照片,如能找出共同的出席者,便是一大收穫了。目前混雜在會場中的數名搜查員也應該和自己一樣,正拿著隱藏式數字相機拍下出席的每一個人。

先前拍下的五百張臉孔已經縮小拿在手上了。古手川不僅注意來到接待處的人,連徘徊在場外的人也不放過。親手殺死真人並加以解剖的兇手,連在這種哀傷時刻也正看著前來悼念的人而暗自冷笑——這麼一想,自然眼露凶光。

告別式於午後三點結束。

花了那麼多工夫,收穫卻少得出乎意料,加上喪禮中還冒出趁亂詐驅香奠這種事,讓古手川心情壞到極點。回到本部後,一眼看見異樣的東西。

正面的整片牆上貼滿一張飯能市的放大地圖。當中,瀧見町、鎌谷町和佐合町都打上紅色圈圈,這是屍體的發現地點吧。然後,和緒方町一樣,鎌谷町和佐合町里有小小的紅圈,這是被害人的家吧。大地圖前面,聚集了表情不耐煩的渡瀨,以及一課的幾個人。

「喔,回來了?辛苦了。」

「班長,這是畫出兇手的行動範圍嗎?」

「嗯,這個叫做地區側寫。如果兇手不是隨機殺人,而是以姓名為根據來挑選被害人的話,那麼這個方法就有可能了。連續殺傷事件的犯罪方法可以分成三大類,知道吧?」

這種分類法,渡瀨曾經以從前在市內發生的事件為例說明過。

「嗯。一是碰到就攻擊,二是跟蹤然後攻擊,三是等對方接近自己時攻擊……是這樣嗎?」

「如果青蛙男是根據什麼名單來選定被害人的話,就有可能符合第二種犯罪模式,也就是跟蹤被害人然後攻擊。那麼,接下來我們就必須推測兇手的行動模式。一樣大致上有三種模式,一是以自家為據點出去行兇,二是以自家以外的住所為據點出去行兇,三是邊做什麼或者製造出什麼狀況後,等待獵物自投羅網。但從這三起命案都是以特定人物為目標這個事實來看,第三種模式這類等待機會上門的可能性很小。那麼,只剩下一或二了。如果這樣的話……」渡瀨用下巴指著地圖說:「兇手有可能是從被害人的家開始跟蹤的,因此,三名被害人的家,以及三個犯罪現場,如果之後能找到兇手的足跡,然後標示在地圖上的話,就能慢慢縮小兇手的行動據點。如果範圍能夠限定在十公里以內,就有可能採取車輪戰了。」

「說到這,科搜研的報告好像還沒出來呢。從三個現場,除了紙條以外,還有找到其他共通的東西嗎?比方說血漬或毛髮之類的。」

「沒用。」渡瀨搖頭說。

「現場採集到的毛髮就有三百六十九人份,全都送DNA鑒定了,但到現在都沒找到任何這三個地點共通的東西來。還不只這樣,也完全沒有跟警察廳的檔案數據相符的。總之,就是要核對的東西太多了。血漬也是只有被害人的血漬而已。從沙坑留下的鞋印已經找出鞋子的種類了,但那是中國大量生產的鞋子,光在埼玉縣就有好幾千雙,已經交代他們下去查了,但我看沒什麼指望。最後就只剩收集目擊情報了,偏偏這傢伙簡直像是夜行性動物,專挑沒有行人的地點和時間來作案。可怕的是。不知道是這傢伙太熟悉地理環境或是太好狗運,竟然都沒人看見疑似兇手的可疑人物。真太可怕了。那,你那邊的狀況怎樣?」

一報告在殯儀館並未發現可疑的出席者後,渡瀨火大起來。

「沒有明顯的進展,是怎樣?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屋漏偏逢連夜雨……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你一直守在殯儀館還不知道吧,今天早上九點左右,町田市發生命案。被害人叫做榎木田謙作 ,五十五歲,做不動產的。命案現場就在自家的客廳,屍體旁邊有一張青蛙男的紙條。」

「榎、榎木田!」

古手川不由得靠近渡瀨,但是——

「別慌,那紙條上的字全是計算機打的,行兇的方法也是一刀刺進心臟,明顯就是模仿犯乾的。不,這種狀況應該叫做搭便車犯吧?轄區的動作很快,已經主動傳喚被害人的弟弟,現在正在聽取案情說明,好像剛剛開始做筆錄了。被害人的財產從以前就一直被人虎視眈眈,就在這時候碰上這個五十音順序殺人事件,剛好被害人的名字是『エ』開頭的,所以兇手就趁這時候下手,讓人以為是青蛙男乾的,但我們並沒有公布青蛙男的筆跡和犯案手法,所以最關鍵的這個點是沒辦法模仿的。只不過,警視廳好像從上到下亂成一團。」

「為什麼?」

「青蛙男的行兇對象沒擴大到飯能市以外的地方算是好的,如果他下手的目標延伸到市外的話,等於恐怖和不安也都會擴大。另一方面,雖然町田市這起命案明顯是故弄玄虛,但出現模仿犯就不妙了。如果調查再沒進展,仍然無法鎖定嫌犯特徵的話,很可能就會出現第二、第三個模仿犯了。」

換句話說,表示警視廳給搜查本部相當大的壓力了。警察廳的身影已經若隱若現,調查權被拔掉只是遲早的問題了。

「算了。這樣還算好的。」

「還有、別的嗎?」

古手川說話的嘴形就像吃到難吃東西似的。此時,眼前的電話響了。渡瀨斜瞥了一眼,說:

「接!接了就曉得了。」

不明所以地拿起聽筒。

『喂……』

傳來壓抑似的男人聲音。

「喂,這裡是搜查本部。」

『拜託啦,公布出來。』

「咦?」

『還咦咧,裝什麼蒜啊,把資料公布出來!保護市民生命財產安全是警察的責任和義務啊。』

「公布希么數據?」

『那還用說,當然是青蛙男啊,你們那裡早就有嫌疑犯的名單了吧,快把那些傢伙的姓名地址告訴我。』

「蛤?你到底憑什麼這麼要求?再說,你到底是誰?」

『我是名字以「エ」開頭的一個市民啊。』

陰鬱的聲音終於讓古手川明白了。這個聲音是被狼嚇壞的小羊的聲音。

「……這樣啊。你的不安我們明白,但警察不能隨便把偵查中的秘密公布出去。」

『你這種說法,剛剛接電話的警察已經說過,我都聽到煩死了。要顧慮到嫌犯的人權是吧?你們警察總是這副義正辭嚴的樣子,把加害人的人權看得比被害人還重要。哼,因為死掉的人又不會起來抗議。但你們要知道,那壞蛋接下來的目標都還活著啊,而且是每天提心弔膽地活著。八萬個善良市民和一個殺人魔,到底哪邊的人權比較重要?』

「就算我們有懷疑的人,也未必就是兇手,所以……」

『所以說啊!所謂嫌疑犯,不就是有前科的傢伙或者那些神經病,我們要的就是那些人的數據。只要知道誰有嫌疑,我們也可以幫忙監視啊,又沒有要加害那些人的意思。或者,你們警察可以把他們隔離到什麼地方去嗎?』

這是什麼歪理啊。一旦變成自己的事,人們就會大言不慚地說出納粹式的言論。

幾個月前吧,佐賀縣有數名警察把一名智障者的行動視為可疑而加以追蹤,集體暴行的結果,就是發生把人整死的不幸,當時,輿論把警察的缺乏見識和粗暴之舉批得體無完膚。但狀況一變成可能危及自己時,就會說出相反的話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善良市民,真讓人不敢置信。

「這種無理要求,你認為我們警察會接受嗎?」

『哼,刑警先生,你聲音聽起來還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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