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輾壓 4 十二月十日

隔天早上,一如往常戴著IPod的耳機走進飯能署大廳時,被人突然從後面拔掉耳機。

「幹嘛?」反射性地回頭,是渡瀨。

渡瀨將耳機放進自己的耳朵,說:

「喔,貝多芬的《熱情》嗎?興趣變啦?」

一聽就知道歌名,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明明戴著耳機,你怎會知道我換聽別的歌曲了?……」

「因為跑出來的聲音不像你平常聽的那樣吵吵鬧鬧的。到底今天吹什麼風啊?」

渡瀨把耳機還過來。敏銳的觀察力真叫人咂舌。昨晚把剛買的CD全存進IPod里了。

「我聽古典樂很怪嗎?」

「人啊,特別是男人這種生物意外地保守。男人因為要上班,被梆著的時間很長,能做喜歡事情的時間不多,所以興趣嗜好都很固定。但是,有時候也會哪天說變就變了。興趣嗜好這東西是個性的一部分,會突然改變可是不得了的,唉呀,通常都是喜歡上哪個女人了。」

說完,渡瀨很快朝樓梯走去。當場僵住的古手川,趕忙回過神來追上去。

「不是啦,是昨天碰面的那個觀護人透過音樂來治療自閉症……」

「喔,所以你也開始鑒賞古典樂了?對工作這麼投入真是太棒了,那,那個調查對象怎樣?有不在場證明嗎?」

「沒有。當真勝雄在牙科診所上班,而且住在宿舍,下班後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所以不算有不在場證明。」

「住在宿舍?」

「嗯,但沒有管理員。」

「看來也沒什麼好朋友,下班後也不會去燒烤店喝兩杯吧。」

「他還未成年喔。」

「那麼,也不會晚上在路邊拐騙女人啰……,我上次說要查的有七個人,其實昨天有四個人提出不在場證明,所以排除掉了。」

「我覺得當真勝雄看起來不像,」

「看起來不像是怎樣看?兇手平時就長得一副兇手臉嗎?別耍白痴了,如果憑外表就能判斷誰是兇手,那些看面相、看手相的人都可以當刑警了。聽好,要看的話不是看長相,要看動作、看他舉手投足的樣子。」

「舉手投足的樣子?」

「在劇團、在演員訓練班也一樣,教導素人演戲時都不先讓他們做表情,而是先讓他們表演手部動作和走路方式。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表情容易改變,但動作不好控制,動作還會透露出一個人習慣性的職業毛病和心理。所以說,只要做久了,每一種人都有屬於那種人特有的毛病,反過來說,這個毛病和動作一定會透露出藏也藏不住的什麼來,刑警應該看的是這個。」

古手川不由得按住右手掌,另方面也覺得敗興,在這個DNA鑒定全盛時期,真有必要像福爾摩斯那樣嗎?

「別擺出那張幹嘛搞得像福爾摩斯一樣的臉。聽好,科學調查對搜證很有效,但它不能確認證詞的真假,也不能說明犯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要看出這些,就要憑刑警的眼睛。你欠缺的就是這種觀察力。這麼說來,感覺上這個人應該不是會用表情來騙人的類型。機會剛好,在還沒排除嫌疑之前。你要好好觀察。」

被上司命令繼續調査,正可以堂而皇之到有働家去,可是,對於是否繼續懷疑當真勝雄,古手川依然猶豫不決。

據說對某地的第一印象,泰半與在那裡遇見的第一個人大有關係。因此,古手川會開始喜歡佐合町,理由一定是這個了。有働小百合和真人,還有當真勝雄,古手川的確對他們都有好感。不過,並非渡瀨稍微嗅到的那種男女關係,而是另有原因。反正是至今未曾經驗過而無法分類的舒適感,但要以一句話形容那究竟是什麼,語彙匱乏的古手川又實在做不到。無論如何,光是聆聽從耳機傳出來的鋼琴聲,就算無法以言語形容,也似乎能憑感覺理解。

電音、節奏、噪音、刮擦聲、饒舌——這些透過刺激人類神經來獲得律動感的現代音樂已然失去許多元素,其中之一便是旋律。而古手川正在聆聽的音樂卻旋律洋溢。它們層次豐富、莊嚴、華麗,而且充滿了愉悅與激情。有這個就不需要酒精了。古手川這麼想。要是自己是個有毒癮的人,應該可以連葯都不必了吧。

運氣好的話,或許今天也能聽到小百合的鋼琴演奏?邊走邊想,就快來到有働家,遠遠見真人和另一名男子站在家門前。書包旁不知為何插了一支紅色風車。再一瞧,真人被那名彪形大漢擋住去路。古手川三步並兩步衝上前。

「怎麼了,真人?」

真人和那名彪形大漢同時回頭。彪形大漢的腳邊還緊跟著一個小男孩,原來是昨天古手川一把抓起來那三人當中的一個。

竟然還敢跟父母告狀。

「你就是古手川?」

遠看是彪形大漢,一近看,豈止體格健壯,根本每一寸肌肉都練得結實無比。即便穿著厚外套,也能看出肌肉發達得簡直像格鬥高手。年齡大約三十五六歲吧。

「我是。那麼你是?」

「我叫市之瀨,是他爸。」看向腳邊的小孩,繼續說:

「昨天我兒子好像承蒙你特別關照了。他回家後一直躲在棉被裡發抖,我才問他怎麼回事。聽說你恐嚇他,說要把他關進少年院?」

「你問到哪裡去了?霸凌明顯就是犯罪。就算我恐嚇好了,阻止他們霸凌是刑警,不,是大人應有的責任不是嗎?還是你認為你的小孩沒有霸凌?你要的話,我讓這孩子把他身上的證據給你看。」

「這我問過了,他說他們有霸凌,但沒有痛打他。」

「看來是雙方的說法有矛盾了。那,你是來抗議的嗎?」

「不是抗議,是直接行動。」市之瀨脫掉外套。「哪能放過恐嚇我兒子的傢伙。」

古手川的腦中響起警報。

「第一次遇見想用拳頭向警察討公道的人啊。」

「不是向警察,是向你個人。」

「你要包庇你兒子霸凌?」

「我沒打算包庇。我也同意霸凌就是犯罪,但那是他們小孩之間要去解決的問題,不是我們大人該插手的。」

「既然這樣,你這是幹嘛?」

「因為我兒子被恐嚇得睡不著。再說,報仇是老爸的責任。本來我想如果你願意當場雙手伏地道歉,我就放你一馬。」

「……蛤?大人還說那種孩子氣的話。」

「我平常就教他,如果一再吵個不停都沒法解決時,最後一招就是打一架。所以我這個老爸這時候再不出手,從前說的都變唬爛了。」

「市之瀨先生,你是做什麼的?」

「跟你一樣是公務員。我是自衛官。既然我們都是干這行的,我看我們最好都把職銜拿掉,就用家長身分來算這筆賬吧。」

一聽是自衛官,便能理解為何身體練得那麼強壯了。腦中的警報這下響得更急了。雖然警察平時也被要求練身體,但自衛官的練法有過之而無不及,說鍛煉體魄就是他們的日常業務,一點都不為過。

遲疑了一下,發現真人正拉著自己的褲子。

「算了啦,古手川先生……」

笑得很軟弱,但眼神中切實傳達著什麼。

一驚。

現在的真人剛好和當時的順一郎同年。那軟弱的笑容重迭上當年順一郎的苦笑。

——怎麼可能算了。

你越是逃,野狗就越是追過來。就算有受傷的覺悟,也要站起來跟他們拼了——說這種大話的人不就是自己嗎?現在就跟對方道歉說「身為警察,我這麼做確實太超過了」,然後掉頭離開是很容易沒錯,但,如果就這麼道歉開溜,今後拿什麼臉見真人呢?現在就是順一郎借真人的眼睛在向我求救啊。

原該忘掉的那個幼稚的正義感又抬頭了。

警報突然停了。

還沒拿定主意之前,手已經自動將外套脫了。寒風吹拂僅著一件襯衫的肌膚。不可思議地,卻毫無寒意。

如此一對照便一目了然,雙方體格懸殊,這場架還真難打。不過,或許自己能靠靈敏取勝?——這個期待閃過腦海。當年那個就算對手再強也不計一切勇敢拼上去的自己蘇醒了。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不良剋星」重逢,古手川不由得苦笑。

「有什麼好笑?」

「沒想到我到了這年紀還會跟人單挑。」

和市之瀨行了一下注目禮。這是信號。古手川低頭衝上去。

回過神時。人已經躺在有働家的沙發上了。腰部和臉部、每個關節都在喊痛。微微張開眼睛,見真人一臉擔憂地俯視自己。

「古手川先生……你沒事吧?」

被這麼問,不回答「沒事」就不是男子漢了。

「對不起……」

聲音就快聽不見了。連忙用話蓋上去。

「你沒必要道歉,是我太意氣用事了。而且我沒輸吧。」

「咦?」

「我打了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