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輾壓 3 十二月九日

一如預期,那些通風報信,有一半只要訊問被指控的對象,就可以排除可能性了,因為大部分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當中那些繭居族,也都有家人證明他們根本沒踏出家門一步。況且,老把自己關在家裡足不出戶才叫做繭居族,如果犯罪時又會跑出去,就不能這麼叫了。

即便如此。對象超過兩千人,等於每一名搜查員要負責一百五十件。而一天最多就是處理八件,因此進展並不順利。

就在古手川忙著過濾這些通風報信時,渡瀨叫住他。

「列出優先順序。我們手上的虞犯者名單應該有些和那些通報數據重複,先從這種情報査起。」

的確,這樣子的可能性比較高吧。

「篩選的條件有兩個,過去曾犯下性犯罪或者殺傷事件,目前被釋放或者正在假釋中的人。然後是住在飯能市的人。從這兩起命案看來,兇手應該是熟悉飯能市地理環境的人。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共有七件,一個搜查員負責一件,那麼,你負責這件,」

渡瀨拿過來的A4紙張里,記錄著這個對象的人物側寫和前科,還有病歷以及觀護人的概要。

當真勝雄,十八歲。四年前監禁住在附近的幼女,施加暴力後絞殺。被之後到達現場的捜查員以現行犯逮捕而告偵查終結,但依據起訴前鑒定,被診斷罹患肯納症候群,於是獲得不起訴,改處以強制就醫收容。三年後,主治醫師判斷無複發的可能性,家庭裁判所便裁決進行保護觀察——。

「肯納症候群?」

「自閉症的一種。自閉症有很多種,智商障礙,也就是IQ在七十以下的,就稱為肯納症候群。有的也會出現語言障礙,應該可以說是典型的自閉症吧,它的別名是低功能自閉症。有意思的是,跟正常人相比,他們罹患精神分裂症的比率非常低。」

「但是,命案當時他是十四歲吧?按理說,送進少年院後,他應該比正常人待得更久一點才對,怎麼三年就出來了……,而且照御前崎教授的說法,這種人恢複後也不會完全痊癒不是嗎?那不等於放一顆定時炸彈在路上趴趴走?」

「這跟少年法也有關係,因為在修法以前,十四歲到十六歲的少年就算有刑事責任,也不會被判刑。但已經實施新法了你知道嗎?一個叫做『心神喪失者等醫療觀察法』的東西。」

這是最近的熱門話題,因此很難得地古手川也知道。這條法律規定因心神喪失等理由而免除刑罰的人,必須收容至獨立的機構進行治療,目的在於防止他們複發,並積極協助他們回歸社會。

「雖然目的是為了幫助心神喪失者重返社會,實際上卻可能往相反的方向走。照理說,獲判不起訴或無罪的心神喪失者,當他們被強制收容到指定住院醫療機構後,只要被診斷為無複發之虞,就可以離開收容機構了,但,就像你說的,這個判斷其實非常困難。而且,被診斷可以回歸社會而放出來後,要是又犯下重大命案,下這個判斷的法官和精神科醫師,一定會遭到社會大眾的譴責。而在醫療機構方面,雖然是以三年後讓他們重返社會回目標,但另一方面,為了避免發生出院後複發的情況,有人認為最好的對策就是儘可能不讓他們出院。當真勝雄的情況是在新法實施之前,所以出院比較容易些。很怪吧?為了心神喪失者而設的法律,結果反倒變成阻擋他們重返社會了。」

真是想也想不通。古手川繼續瀏覽手上的數據。

負責觀護人,有働小百合,三十五歲——。

「先去找觀護人談談吧。最常和受管束人接觸並掌握他們生活情形的,就是觀護人了,向觀護人詢問比較快,也比較可信。」

「了解。」

記下觀護人有働小百合的地址後,古手川就將數據還給渡瀨。

此時。眼尖的渡瀨注意到古手川的右手掌。

「怎麼了,那兩道傷?」

「啊……舊傷啦。」

「只有一道傷痕的話,皮膚很快就癒合了,但傷痕有兩道的話,就算止血後皮膚也沒那麼容易復元。從前的不良少女常這麼干,就是為了在女生的臉上留下一輩子的傷痕。你也跟這種人打情罵俏嗎?」

「我才沒那艷福呢。」

古手川笑著唬弄過去,但,沒那艶福是真的。

有働小百合住在飯能市佐合町,就在指宿仙吉所住的鎌谷町隔壁,這一帶有很多新興住宅地,成排的住宅面積都是五十坪左右,屬於小而美型,各戶的庭院也都布置得華麗熱鬧。由於離郊外的大型商店有段距離,因此這一帶的商店街生氣勃勃,行人也很多,不時傳出放學途中小學生們的尖叫聲。這幾天老是看著死氣沉沉的街道,此刻古手川總算有了鬆口氣的感覺。有動小百合的個人資料中,首先令人感興趣的是三十五歲這個年齡。在古手川的觀念里,觀護人是個從工作退下來的年長者的工作,三十五歲實在太年輕了。

觀護人多為年長者這個成見,並非古手川才有,事實上,觀護人的平均年齡為六十三歲,因此被說全是老年人也沒錯。其實觀護人並沒有特別的年齡限制,有的只是上限人數,以及在地方上具名望且時間能夠配合這個條件而已。但符合這個條件的人當中,畢竟還是前地方議員、宗教人士,或者有公務員經驗的人才比較容易被推薦,這麼一來就都是老年人了,所以觀護人會整個高齡化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法務省自二〇〇四年起,決定不再聘用七十六歲以上的人,於是出現大量的卸任者,結果才有機會任用像有働小百合這樣比較年輕的觀護人。

這麼說來,有働小百合這位女性雖然才三十五歲,卻是地方上的名望之士。她究竟具有哪方面的名望呢?

一找到有働家,古手川滿懷興趣地注視那塊門牌。

有働小百合鋼琴教室。

或許是缺乏想像力,觀護人和鋼琴教師這兩種身分實在很難聯想在一起。反正已經先告知要來訪問了,待看見本人,應該就能解開心中的疑問吧。

按了三次門鈴後,傳出很有朝氣的一聲「來了」,不一會兒門打開,出現的是一名個子嬌小的女性。

「我之前電話連絡過了,我是埼玉縣警古手川。」

「啊,你好,我是有働小百合。」

說著,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臉蛋雖然有點圓圓的,但五官很立體,與其說美,應該歸入可愛型。

這個女人怎會笑得這麼快樂呢——;古手川看那笑容看得恍惚了,待回過神來,發現小百合也正看著這邊,一臉好奇似地。

「呃……哪裡不對嗎?」

「啊,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好年輕,剛剛從電話上聽起來,以為是年紀大的人。」

「呃……抱歉,突然跑來。剛剛跟你提過的,關於你照顧的那個當真勝雄……」

「你來得正好,勝雄人剛好在這裡。」

「咦?」

「還是直接跟他見面最好,請進。」

「不不,我是準備之後再問他相關事情的。」

「話說『今天能做的事就不要拖到明天』,聽過嗎?而且勝雄也有工作,既然他人在這裡,還是趁現在見他比較好吧。」

站在門口猶豫不決的古手川,被小百合半強迫地拉進家裡了。家中整理得井然有序,很予人安定感。天花板雖不高,但陽光從四方八方照進來,空間感覺很寬敞開放。牆上的粉彩畫也搭配得宜。隱隱約約讓鼻子發癢的香味,應該是香草系的吧。

「啊,我得先說,我這個人很粗魯,對年紀小的人實在沒辦法用敬語 ,也許你聽起來會覺得刺耳,請見諒啊。」

「不會,我的上司比你粗魯一百倍一千倍……你在教鋼琴是嗎?」

「是啊。很特別吧?鋼琴老師當觀護人。」

「你該不會正在工作吧?」

「不是,是正在治療,病人就是勝雄。」

「正在治療?」

「鋼琴治療。你應該知道他有自閉症吧,雖然出院了,但不算是完全痊癒,所以必須接受治療。我被選為他的觀護人,其中一個理由就是這個治療方法。」

沿著走廊前進,盡頭有一個房間。一看門把,感覺門禁森嚴,不太搭調。

「這裡是練習室,這道門有隔音功能所以很厚,門把也很厚重。」

小百合壓下門把,門就開了。但光這個動作就很費力吧。打開時發出鈍重的聲音,原來門的厚度約莫有具耐火功能的金庫那麼厚,更令人驚訝的是裡面還有一道門。

「兩道門……」

「因為鋼琴聲很吵啊,不這樣,鄰居會抱怨呢。」

再次用力打開第二道門。

映入眼帘的情景叫古手川目瞪口呆了。空間之大,從房子的外觀和室內的樣子根本無法想像。

大概有三十塊楊榻米那麼大吧。約呈正方形的房間里,地面鋪的是褐色的木質地板,牆壁貼著膚色壁紙,中間放置兩架大鋼琴。特別的是完全沒有窗戶。天花板高得驚人,比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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