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刑開紀元 第1542章 歲月如釀

夜色降臨。

黑暗中,亮起火堆。

有了仙門高人的相助,便也有了活路。倖存的人們聚在火堆旁,等待著天明的到來。

天穹之上,依舊是烏雲籠罩、煙塵瀰漫。偶爾幾道流星閃逝遠去,隨之傳來沉悶悠長的龍吟聲。

小島的四周,片片雲光閃爍,還有三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在水面之上打著盤旋。

那是常先、玄玉、岳瓊帶著一群築基弟子,在修鍊著相關的法門。駕馭雲舟不難,多作嘗試便可。而駕馭戰車,極為不易,沒有一番苦功,休想操縱自如。

而救援的行程,也因此耽擱下來。

便在眾人忙碌之時,無咎與冰靈兒坐在山坡上,一邊觀望著盤旋的雲舟、戰車,一邊輕聲交談——

「你讓他三人驅使戰車,是否勉為其難?」

「不然如何?」

「嗯,僅憑你我,救不了許多人。如此傳授自救之法,為明智之舉!有道是,自救者,天助之!」

「靈兒……」

對話之餘,兩人的眼光相碰,卻一個微微皺眉,一個神色躲閃。

無咎欲言又止。

冰靈兒似乎有些心虛,依偎著他,垂下腦袋,悄聲道:「上昆洲與神洲,相距遙遠,即使有戰龍的相助,往返一趟也要耗時三十日。由此推算,一個月後,上昆洲的通天大陣便將消失……」

無咎抬眼遠望。

遠處的島嶼上,同樣有火堆閃亮,還有悲愴的歌謠聲,在夜風中回蕩。那是倖存者在追悼亡靈,思念著毀去的家園!

「你神洲的故舊好友,只見你榮耀歸來,卻不知你往日的艱辛,與你今日的難處。靈兒怕你陷入兩難的境地,便自作主張……」

與常先、玄玉等人道出無咎的真實修為,或是吹噓他的豐功偉績,果然是冰靈兒的有意所為。而她知道瞞不過無咎,話語里多了一絲歉意。

「月蓮姐姐與萬聖子、鬼赤,尚在等你歸去。而玉虛子野心勃勃,所圖甚大,倘若無人制衡,天外之行必將再起血雨腥風。不過呢……」

冰靈兒說到此處,舒了口氣,昂起小臉,輕聲又道——

「不管你如何決斷,靈兒毫無怨言!」

無咎低頭端詳,再次四目相對。

看著那嬌美的容顏與堅定的神色,他的眼光中泛起一抹暖意。而他依然沒有吭聲,只作默默的微微一笑。

兩人相伴了數十年,彼此心意相通,他懂她的體貼關愛,她懂他的情懷與無奈。

「無先生……」

便於此時,身後傳來呼喚聲。

無咎不喜歡前輩的稱謂,而他的修為太高,誰也不敢直呼其名,於是他又成了無先生。

木申、古離與上官巧兒,站在幾丈外,躬身行禮,卻又神色遲疑。

三人忙碌了數個時辰,已將雲舟操縱自如,恰見某位先生在此歇息,便結伴走了過來。

「嘿,坐下說話!」

無咎招了招手,笑道:「我枯坐半宿,奈何無人敘舊!」

冰靈兒也跟著招呼道:「巧兒,過來呀!」

木申與古離、上官巧兒換了個眼色,急忙趨近坐下。他坐定之後,不無感慨道——

「遙想當年,初踏仙途,而轉眼半世過去,只嘆歲月倥傯啊!」

「哈哈,你我相聚,實屬不易!」

「彼時的巧兒,年幼無知呢……」

無咎來了精神,附和道:「嗯,且暢所欲言,我洗耳恭聽!」

面前的三人,均是當年的小夥伴,尤其是木申與古離,與他一同拜入的靈霞山。諸多的恩怨是非雖已遠去,而曾經的歲月卻難以磨滅。

「你戰死玉山……不、不,你離開神洲之後,木某也離開了靈霞山,前往鐵牛鎮隱居修行,直至桃花姐病故。當我築基有成,與好友遊歷天下。而陶子、紅女、華如仙、孔濱等人相繼罹難,且又天象大變。誰料我重返靈霞山,仙門已毀……」

「巧兒無非是閉關修鍊,適逢古離師兄與常先師伯途經天水鎮,我便跟隨同行……」

「玉山之劫過後,由季欒祭司接管神洲。而他為了懲戒立威,竟然廢去了各家人仙的修為。長輩們耗盡壽元,相繼道隕。神洲仙門,亦從此沒落。所幸我輩不甘沉淪,勤奮苦修。而即使如此,修至人仙的長輩依然屈指可數。卻不想神洲再次遭劫,我師父便召集各方同道加以應對……」

「說起玉山之劫,不能不說乙卯年的玉山之戰,你與叔亨祭司生死對決,震動天下……」

「你的青帝之名,廣為人知,你留下的公子詩經,流傳甚遠。如今你重返神洲,威名更勝從前……」

不管是木申、古離,還是上官巧兒,皆放下了顧忌,爭相說起當年的往事。

無咎聽著三人的敘述,也彷彿回到了當年,回到那縱情奔放、熱血似火的歲月中,一道道熟悉的場景與人影在他眼前交替閃現。

桃花姐,鐵牛鎮青樓的掌柜。而想不到曾經卑鄙下流的木申,竟也有重情重義的一面。

陶子,一個立志求道成仙的年輕人;紅女,一個精於算計而又眼光短淺的女子;還有華如仙、孔濱,等等,或機緣未至,或運氣欠佳,或是道心不堅,與眾多的修仙者一樣,淹沒於滾滾的紅塵之中。

仙道艱難,莫過如是。

而九國仙門的沒落與各家人仙長輩的凄慘遭遇,更是令人唏噓不已。

「青帝?公子詩經?」

「你力戰飛仙,打破結界,引動九重天劫,乃我神洲第一人。你之威名,遠超凡俗君王,故而稱帝,又以東方為尊,是謂青帝也!而公子詩經,來自紅塵谷,詩句用情至真,一時流傳於仙門與鄉野之間。」

「哦……」

無咎感傷之餘,心存疑惑。而上官巧兒的分說,令他如芒在背而有些無所適從。

曾幾何時,他是九國仙門追殺的盜賊,不想離開神洲之後,他竟成了各方推崇傳頌的仙道至尊。

而他一未擋住天劫,二未拯救神洲,他有何顏面成就帝尊之名,又如何對得住蒼起與祁散人、太虛的在天之靈?

「無先生乃是絕世高人,而我等卻修為不濟,若得指點一二,必然受用終生……」

「無先生,且說說海外的見聞……」

「也不知天災何時過去,巧兒還想著返回天水鎮呢……」

三人的性情不同,各自的心思也不同。木申只想得到高人的提攜,古離則是對於海外充滿嚮往,唯有上官婉兒提到天災,並為之擔憂不已。

無咎不予置否,默默的拿出一個酒罈。

依著常理,故人重逢,饋贈寶物、或是指點修為,乃應有之義。而他的好友並非一人,又該如何顧及周全?

有關海外的見聞,他也不知從何說起。數十年的風風雨雨,絕非三五、日能夠說得清楚。至於這場末日之劫的真相,以及玉虛子的陰謀,他同樣講不明白,否則只能為神洲帶來更多的恐慌!

「無先生飲酒,容我相陪!」

木申依然擅長察言觀色,見無咎悶悶不樂,也拿出一壇酒,笑道:「鐵牛鎮的老酒,不比海外仙釀……」

而話音未落,酒罈子脫手而出。

木申嚇了一跳,忙道:「先生……」

只見無咎的手中換了一個酒罈子,舉起來湊在鼻端輕嗅,然後「啪」的捏碎酒封,便是「汩汩」一陣痛飲。五斤老酒,瞬息見底。他放下酒罈,擦拭著嘴角,「呼」的吐出一口酒氣,意猶未盡般地贊道:「好酒啊,還是從前的味道!」

從前的味道,又是什麼味道?

木申尚自懵懂不解,某人一掃臉上的陰霾,扔了空酒罈子,迫不及待道:「有無存酒,盡數拿來!」

他不敢怠慢,雙手奉上一個納物戒子。

「有啊,鐵牛鎮的酒坊,乃是桃花姐的產業,鎮子遭難之時,我曾返回一趟,酒窖的百壇老酒被我收入囊中……」

「嘿!」

無咎揮袖一卷,戒子到手,從中拿出一壇酒,又是「汩汩」猛灌起來。少頃,他丟下罈子,吐著酒氣,情不自禁道:「好酒!」

家園已毀,卻還能品嘗道家鄉的酒。酒里有著酸甜苦辣,有著喜怒哀樂,有著生死離別,還有一個天涯浪子的故土情懷。

這便是好酒的味道。

嗯,歲月的味道!

「喀——」

便於此刻,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循聲看去,十餘里外的小島,竟在微微搖晃,呈現出沉沒的兆頭。而數百個男女老幼尚在島上歇息,頓時亂成一團。

三道人影,踏劍而至。

為首之人,正是常先。玄玉、岳瓊,緊隨其後。

「許是洪流衝擊,地基沉降,山石不堪支撐,故而出現險情……」

「無先生,如何是好……」

「數百人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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