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光行動 18

只有一線之差。她幾乎得手了,但還差一點點。在凱斯看來,她進去時氣勢十足。他能感覺到那種架勢,就像牛仔們撲在操控台上十指飛舞的架勢。她有足夠的底氣和姿態,哪怕忍著腿部劇痛,依然帶著這樣的底氣和姿態,昂然走下3簡房間的樓梯,好像是這裡的主人。她持槍的胳膊肘搭在胯部,抬起前臂,手腕甩來甩去,箭槍的槍口隨之搖擺,那種精心打造的淡然如同攝政王的角鬥士。

這是一場演出。如同凱斯自幼觀看那所有廉價功夫片的集成,在那一瞬間,他知道她就是他心目中的混世英雄,是邵氏影片中的索尼・毛,是千葉城的米奇,她的血緣可以追溯至李小龍,至伊斯特伍德。她言行合一。

3簡・瑪麗-法蘭西・泰西爾-埃西普爾夫人在迷光別墅的艙壁內為自己開闢出一片鄉野。她的住所是一個巨大的房間,那無處不在的迷宮般的牆壁全被攔腰砍斷,房間深處的地板沿著自由彼岸紡錘體的弧度彎過去,一眼看不見盡頭。天花板低矮而不規整,上面貼著和走道一樣的仿製岩石,地板上東一塊西一塊地留著齊腰高的牆墩。樓梯腳下十米開外的地方是一個碧綠的正方形泳池,整個房間所有的光線都來自於池底的射燈——至少在莫利邁出最後一步時,凱斯是這樣一種感覺。漾動的光暈投在天花板上。

他們在池邊等候。

他知道神經外科醫生調高過她的神經反射速度,達到了戰鬥水準,但他還從來沒有在虛擬感受上體驗過這種反射。這種效果就像是半速慢放的功夫電影,是殺手的本能與多年的訓練糅合而成的精妙的舞蹈。她似乎一眼便掃見了那三個人:那站在池邊跳板上的男孩,那端著酒杯咯咯發笑的女孩,還有埃西普爾的屍身,他仍然面帶微笑,左眼大張,已經開始腐壞。他仍然穿著那件紅色浴袍,牙齒雪白。

那男孩一猛子扎向水面,頎長的麥色身軀完美無瑕。他的手尚未觸及水面,她的手雷已經脫手。手雷還在空中,凱斯已經知道了它的內容:強爆炸物核心之外包裹著一層十米長的細碎鋼絲。

她的箭槍嗚嗚作響,朝著埃西普爾的臉和胸脯射出一片爆炸性的箭雨。埃西普爾的屍身消失了,那張白瓷躺椅上空無一物,只有縷縷煙霧從滿是孔洞的椅背上升起。

手雷炸開來,巨大的水花升起,爆開,又再落下,她的箭槍指向3簡。然而大錯已經鑄成。

海迪歐還沒有碰到她,她的腿已然倒下。

凱斯在加維號上尖叫起來。

「你耽擱了很久。」里維拉一邊搜她的身一邊說。她的手腕以下都被包裹在一個保齡球大小的黑球中。「我在安卡拉曾經見識過一次多重暗殺。」他的手指飛舞著,從她的夾克里不停往外掏東西,嘴裡說,「是用的手雷。在游泳池裡。爆炸能量看起來很弱,但那些人全都因為流體衝擊而瞬間死亡。」凱斯感覺到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包裹雙手的黑球似乎並無力道,好像記憶棉一般。她的腿上疼痛難忍,視野中有紅色的波紋在跳動。「我要是你就不會動,」黑球的內里似乎略略收緊了一些,「這是簡從柏林買來的情趣玩具。你的手指一直動下去的話,最後會被它榨成汁。這裡的地面用的就是類似材料。大概是什麼分子層次的修改吧。你疼嗎?」

她呻吟了一聲。

「你的腿好像受傷了。」他從她牛仔褲左邊的後袋裡找到了那個扁平的藥包。「嗯。阿里的最後禮物,來得正是時候。」

她眼中閃動的血網開始飛旋。

「海迪歐,」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她快失去知覺了。給她用點東西,保持知覺,還要止痛。她真是與眾不同,你覺得呢,彼得?那對眼鏡是她家鄉的時尚潮流么?」

一雙冰涼的手,不疾不徐,如外科醫生一般穩健。一根針扎了進來。

「我不知道,」里維拉說,「我從來沒去過她的家鄉。他們到土耳其來找到我,把我帶走的。」

「斯普羅爾,沒錯。我們在那裡有產業。我們還派海迪歐去過一次。那次的確是我不好。我放進來了一個騙子,他帶走了家族電腦終端。」她笑起來,「是我讓他輕易得手的,就為了氣氣其他人。我那騙子可是個漂亮孩子。她醒過來了嗎,海迪歐?不要多給她一點嗎?」

「再多她就會死了。」第三個聲音說。

眼前的血網沉入黑暗之中,號角與鋼琴的音樂再次響起。那是舞曲。

凱斯::::

:::::退

出:::::

凱斯取下電極,那些文字還在閃動,蓋住了馬爾科姆的眼睛和皺起的眉頭。

「你剛才尖叫來著,先生。」

「莫利,」凱斯喉嚨發乾,「受傷了。」他從重力網邊上拿起一個白色塑料瓶,吸了一口白開水。「我受不了這屁事的走向了。」

那個小小的克雷顯示器亮起來。芬蘭人站在一片混亂的垃圾面前說:「我也一樣。我們有麻煩了。」

馬爾科姆爬過凱斯頭頂,扭身看過來。「凱斯,這先生是哪個?」

「這只是張照片而已,馬爾科姆。」凱斯疲憊地說,「是我在斯普羅爾認識的人。說話的是冬寂,他用照片是想讓我們覺得自在點。」

「瞎扯,」芬蘭人說,「我告訴過莫利,這不是我的面具。我必須要通過他們才能和你們交談,因為我自己沒有你們所謂的人性。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凱斯,因為我們有麻煩了。」

「請講,寂。」馬爾科姆說。

「首先,莫利的腿不行了。走不動了。本來下面的戲碼應該是她走進去,搞定彼得,讓3簡說出那個關鍵詞,再去到頭像面前,說出關鍵詞。現在她搞砸了,所以我想讓你們倆進去找她。」

凱斯瞪住屏幕上那張臉。「我們?」

「還能有誰?」

「愛洛爾,」凱斯說,「巴比倫搖滾號上那兄弟,馬爾科姆的夥計。」

「不行,非得你不可。這個人必須了解莫利,了解里維拉。馬爾科姆只是去出力氣。」

「你大概忘記了我這邊還在行動?想起來沒?你把我給弄到這裡來就是為了……」

「凱斯,聽我說。時間緊張,非常緊張。聽我說。你的操控台和迷光別墅之間的真正鏈接是通過加維號的導航系統發出的邊頻信號。我會告訴你們一處非常隱蔽的船塢,你們把加維號停過去。病毒程序已經徹底穿透了保坂電腦的系統,電腦內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病毒。你們停到船塢以後,病毒會直接和迷光別墅的監管系統相連,我們就可以切斷邊頻聯繫了。你帶著你的操控台、平線和馬爾科姆,找到3簡,讓她說出關鍵詞,殺了里維拉,從莫利手裡拿到鑰匙。你可以把操控台插入迷光別墅的系統,來跟蹤病毒程序的進展。我會幫你搞定的。在那個頭像後面,一塊鑲著五顆鋯石的板子底下,有一個標準介面。」

「殺了里維拉!」

「殺了他。」

凱斯對著芬蘭人的影像眨眨眼。馬爾科姆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嘿,你還忘了件事。」他感覺到體內的憤怒又開始升騰,還有一種歡喜。「你搞砸了。你整死阿米塔奇的時候,也整掉了抓臂控制。埴輪號把我們抓得死死的。阿米塔奇把那裡面的保坂電腦給燒了,主機也跟著艦橋沒了,對嗎?」

芬蘭人點點頭。

「所以我們動不了了。也就是說,你慘了。」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凱斯,先生,」馬爾科姆溫和地說,「加維號是拖船。」

「沒錯。」芬蘭人微笑地說。

「你在外邊兒爽不?」凱斯再次接入網路,思想盒提問,「我估摸著是冬寂要見你……」

「沒錯,絕對的。狂病毒還好?」

「直擊靶心。殺手級的。」

「好,我們有點兒麻煩,不過正在解決。」

「你要不跟我說說?」

「沒時間。」

「嗯,孩子,不用管我,反正我都是個死人。」

「去死。」凱斯說完便切換到虛擬感受頻道,生生切斷平線那抓心撓肺的笑聲。

「她夢想一種極少需要個體意識的狀態。」3簡說。她手掌攤在莫利面前,掌中是一枚雕刻,眉目與她極其相似。「動物性的極樂。我覺得,她認為前腦的進化是一種迂迴策略。」她收回那枚胸針,左右轉轉,研究不同角度反射出來的燈光。「只有在某些高級狀態下,一個個體——也就是一個氏族成員——才需要承受自我意識帶來的痛苦……」

莫利點點頭。凱斯想起她接受過注射。他們給她注射的是什麼?她的痛還在,卻被一團糾結的感覺所掩蓋。虹彩色的蟲子在她的大腿里蠕動,有種粗麻布的質感,還有炸魚苗的味道——他的意識匆忙逃開。他努力不去想那些感覺,它們互相交錯,成為一種感官上的白噪音。如果這種葯對她的神經系統都有此效果,她的意識又會如何?

她的視野清晰明亮得不正常,比平時更加清楚。周圍的東西似乎都在震動,每個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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