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將別

夕陽如血。

野地里的鐵策軍開始埋鍋造飯時,齊珠璣所在的馬車返回了這個營地。

「辦妥了。」

從馬車裡跳下的齊珠璣對著迎上前去的王朝宗等人點了點頭,說道。

「那人呢?」

王朝宗愣了愣。

「在後面。」

齊珠璣朝著後面看了一眼,道:「他們腳上大多有傷,我讓桐山監那些人給他們敷了葯,又各自發了雙新鞋,估計有些磨腳,走得便慢。」

在他這麼回答王朝宗,足有一盞茶的時間過後,蒙籠城外的道上,才出現了一些衣衫襤褸,顯得有些步履蹣跚的身影。

「你們居然用死囚?」

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

羅姬漣看著那些朝著營地行進的身影,她很快就判斷出了這些人的身份。這些人行走看上去有些艱難,是因為他們平時雙腳都戴著鐐銬,這種鐐銬在腳上的時間一長,腳上一圈的血肉都會磨爛,甚至爛斷筋肉,爛到內里的骨頭。

在南朝,一般也只有犯下滔天大罪的死囚,才會長時間的佩戴鐐銬。

這些死囚平時聽話還好,若是還暴戾難馴,一般監獄裡的司獄就根本不給醫治,連一些最差的瘡腐葯都不給,任憑這些人的雙腳潰爛到無法行走。

雙腳潰爛無法行走,平日里卻依舊要和其他犯人一樣服勞役,如此一來,恐怕拖不了多少時日就活活被拖死了。

前朝的吏治原本就混亂,犯了重罪的囚徒的生死根本就沒有多少人管,蕭衍登基之後雖然整治了一番,但是他登基之後,肅清前朝舊黨勢力,加之又不想讓民間出現亂情,所以在量法上反而更重,各地收監的案犯只多不少,監獄更是人滿為患。

從上至下,重犯關押越多的監獄,對於案犯的死亡的容忍度越高。

在天監三年,建康京子監夏日酷熱,數間牢房通風不暢,足足悶死了三十餘人,那幾名官員也只被降了一級,罰俸了一年而已。

南朝對於各地監獄囚犯死亡率的容忍度,由此可見一斑。

「這……她怎麼來了?」

齊珠璣一眼看到羅姬漣,頓時一愣。

羅姬漣投軍,她家中事情和能夠給鐵策軍帶來多少助力,鐵策軍現在已經是上下皆知,看著齊珠璣發愣的樣子,王朝宗便馬上輕聲連說了幾句,解釋了清楚。

「當時在行軍至眉山途中,我就覺得她的做派和性情和南朝女子截然不同,那時只想到東梁州和北魏接壤,想著她的性情是更近北魏女子,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

齊珠璣先前只是詫異羅姬漣在此,對於院中的師姐,他原本就不會缺了禮數,尤其現在又是鐵策軍的一大助力,他遠遠的看著羅姬漣便行了一禮,道:「羅師姐。」

「怪不得你們從鍾離城離開,一路行軍至此,卻不徵兵,也不從地方軍之中抽調精銳軍士,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羅姬漣絲毫都不像其餘修行者那般收斂,她縱身一躍,兩個起落就已經到了齊珠璣的身側。

「不同的將領,帶軍就有不同的特質。你們這支從鍾離城中走出的鐵策軍,都是在和十幾萬北魏精銳軍隊絞殺的修羅場里走出來的。這些又都是從監獄之中提出來的死囚……齊珠璣,你們這支鐵策軍,看來是想直接打造一支修羅軍,一支簡直儘是死士的死士軍啊。」

羅姬漣興緻勃勃,看著那些囚徒,「只是不知你們挑選這些囚徒的標準是什麼?」

「俠義者。」

林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林意也從營區之中走出,到了他們的身側。

「最初我從桐山監所選的十四人都不是最為悍勇的亡命徒,但大多都是因為不平仗義出頭而入獄,這些人在我看來,是真正的悍勇,要在古時有些朝代,然而是受人尊敬的遊俠。」

他看著興緻勃勃的羅姬漣,微微一笑,道:「然後我讓這些人每人可以挑選五人,那些能夠和他們意氣相投的,自然也不差。」

「戰力後天可補,你倒的確是天生的將星,你想找的,都和你近似的一類人。」羅姬漣忍不住搖了搖頭,「不過,林意你也真是大膽,敢直接提這麼多重犯,你本身便是罪臣之後,驟然得了權勢,你這樣大肆提人,也不怕皇帝認為你營結私黨。」

「我都相當於自行流放党項了,還在意他的想法,他再不滿,我和党項戰事一起,他難道還能派人帶軍將我提回去?」林意曬然一笑。

「你這人,當時進南天院都要靠舉薦書,在南天院的那些學生眼中,你也已經是個建康城裡的破落戶,就如我們天監五年的學生,隨便搬一個出來,家世都足以活活壓死你,可你倒好,當時便是刺頭青,一個人就把整個天監五年生全部得罪遍了。」羅姬漣笑了笑,她說話也是直接,「現在你羽翼漸豐,連皇帝的想法都不怎麼放在眼裡。」

「那就看每個人如何想了。」

林意微笑道:「史上各朝的真正明君,和底下臣子也都是互相敬重,不看位尊,只看誰有禮。不管我是幾班的將領,我不越君臣界限,又何須膽戰心驚的去想他怎麼想。」

「話雖有理,但是整個南朝,像你這樣敢這麼想,敢如此做的又有幾個?」羅姬漣微嘲的笑了笑,「南天院號稱南朝最優秀的學院,那麼多學生,別說能夠真正領軍的將領,便是看得慣,看得舒服的,都沒有幾個。」

「厲害的,也是有一些的。」

齊珠璣看了她一眼,反駁了一句。

他不是有意抬杠,羅姬漣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就很自然的想起了倪雲珊,想起了王平央。

羅姬漣笑了笑。

她也沒有絲毫的生氣。

因為她方才都已經見過了厲末笑,而且她想到之前倪雲珊都特意去幫了林意,讓劍閣歸入鐵策軍。此時齊珠璣這麼說,她反而忍不住想到,那些南天院真正厲害的角色,倒真像是自然匯入林意這鐵策軍一般。

……

「參見林大將軍。」

這些桐山監的囚徒在經過艱難的跋涉之後,終於到達了鐵策軍的營地,在一些鐵策軍軍士開始分配營帳時,一名被推舉出來的囚徒到了林意的身前不遠處,行了一禮,「多謝林大將軍救命之恩。」

「你叫什麼名字?」

林意微躬身回禮,他看著那些雖然腳上大多潰爛,但此時都顯得非常安靜的囚犯,道:「似乎多了三人?」

「我叫劉懷瑤。」

這名囚徒沉靜地答道:「我們聽齊將軍說了,您招我們入軍,是要征戰党項,您給我們各帶五人出來的權利,這對於我們而言自然是極大的恩賞,我們也不敢濫用這恩賞,我們各自挑選帶出來的人,其中一些是絕對的好人,受冤而入獄,有些是一時不慎,犯了重罪,有些是對征戰党項的確有用,而有些,卻是得罪了地方上的權貴才入獄,留在桐山監之中便不可能活,我們認真挑選,最後還是多了三人,無法抉擇,便將難處告知了齊將軍,齊將軍也准了。」

「你便是劉懷瑤,原本是私塾先生,卻露見不平,怒殺了三人,定州青羊鎮人?」

林意看著這人,倒是有些意外。

眼前的這名囚徒看似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枯槁,但按他之前所見的案宗上記載,這人到年才三十一歲。

桐山監他所挑選的那些犯人之中,這劉懷瑤是他最先挑選出來的數人之一。

在案宗的記載之中,這名私塾先生不是修行者,也未習過武,但是在鎮上見到當地富賈欺凌一個賣竹的山民,他卻是憤而殺人,而且用的不是刀劍,只是削尖了的青竹。

連殺三人之後,他揮竹自刺咽喉自盡,卻是被救了回來,被囚在桐山監。

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咽喉處,果然見到有一處猙獰的傷疤。

此時劉懷瑤低著頭,這傷疤在夜色之中並不明顯,但林意可以看得出來,當時這一刺十分用力,只是部位不對,若是再偏轉一寸,往左便是喉結和食道盡碎,應該活不了,往右則是主要血脈盡斷,直接便無法救治。

「林大將軍你知道我?」劉懷瑤身體微微一震,更加意外。

「你們這些人的案宗我都見過,否則也不會從那麼多人之中先挑你們出來。」林意點了點頭,道:「我只是有些不解,按案宗上所述,那名賣竹的山民和你非親非故,那富賈雖然對他欺凌,但似乎也不要他性命,你卻為何暴起將那三人殺了?」

「我的確不認識那名山民,但是我恰巧聽了那三人的說話。」

劉懷瑤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那名山民家中有一老母,還有一個妻子頗有姿色。那名富賈之前也並非不認識這山民,而是他之前便恰好見過這名山民和這山民的妻子,所以這次在鎮上見到這名山民,那富賈才故意叫兩名隨從前去挑釁欺凌,若是這山民敢還手,他手下那兩名隨從便會故意受傷,然後他便會設法將這名山民收監,之後自然行的是欺占這名山民的妻子之事。我恰好聽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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