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血殤 護理鏈

2014年10月至12月

「到了某個時候,人們忽然想明白了。」麗娜·莫西斯在幾個月後說。馬科納三角洲的基西村民首先領悟了真相:埃博拉不是虛構的,也不是外國佬的陰謀,而是一種會傳染的疾病。馬科納三角洲的居民認識了這種疾病的徵兆和癥狀。他們避免與疑似患有這種疾病的人接觸。他們不再去參加葬禮。除此之外,他們開始將患病的親人送進無國界醫生的營地。後來,同樣的事情在整個非洲西部發生。「他們逐漸意識到的是他們不能照護他們的親人,」麗娜·莫西斯繼續道,「他們必須將他們的幼兒、配偶或親愛的祖母送進隔離病房,為的是拯救家裡其他人的生命。換了是我面對同樣的處境,我覺得我會很難做出這樣的抉擇。然而風險是你的生命和你家裡其他人的生命,你很快就會想通的。」

2014年8月和9月,病毒在城市內爆炸性傳播的時候,安雅·沃爾茨,凱拉洪營地的臨床護理管理者,探訪了馬科納三角洲的基西村鎮。她在三角洲見到的是基西村莊開始施行反向隔離,切斷它們與外界的聯繫,防止病毒進入村莊。1976年,揚布庫地區的村民也正是這麼做的。「村民在區域級別上自我隔離。任何人在進入村莊前都必須接受檢查,」沃爾茨說,「他們檢查進入村莊的人,看這些人有沒有得病。」村民檢查沃爾茨和司機有沒有疾病的癥狀,命令他們用漂白水洗手,然後才被允許進入村莊。在一個村莊,村民乾脆不允許沃爾茨和司機進入,因為他們已經切斷了與外部世界的聯繫。「感覺像是回到了舊時代,」沃爾茨說,「他們不去參加葬禮,不再互相親吻,不觸碰其他人。行為模式徹底改變。」

「爆發就是這麼終結的,」無國界醫生組織駐布魯塞爾的官員阿曼德·斯普萊切說,「永遠是因為行為模式的改變。人們決定要結束這一切的時候,埃博拉爆發就會結束。」

城市居民同樣不觸碰或接近任何有可能攜帶病毒粒子的地方或個人。假如埃博拉在一個家庭內出現,鄰居會避而遠之。假如你住在馬薩諸塞州的韋爾斯利,某種四級病毒正在鎮上傳播,你那條街道上的一個人生病待在家裡,你恐怕也不會希望你的孩子去和他家的孩子玩耍。即便病毒已從患病家庭中消失,非洲人也還是躲著他們走。看似患病的人在街頭遊盪,甚至躺在街邊奄奄一息,人們只會任由他們孤獨死去。陌生人不會得到幫助。整個非洲西部的居民不再握手,不再擁抱和互相觸碰,像強迫症患者似的用漂白水洗手。有段時間,人們改變了他們的殯葬習慣。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會想要親吻布滿埃博拉粒子的屍體。

埃博拉戰爭不是通過現代醫藥打贏的。這是一場殘酷無情的中世紀戰爭,交戰的一方是普通人,另一方是一種生命形式,它想將人類的身體用作求生工具,活過億萬年的時光。為了戰勝這個非人類的敵手,人們必須去除自身的人性。他們必須克制最深沉的情緒和本能,撕開愛與情感的羈絆,隔離自身或隔離他們摯愛的親人。為了拯救自我,人類必須變成怪物。

非洲西部不存在類似於剛果盆地的遠古法則那樣的習俗。然而在2014年,人們與埃博拉的交戰法則完全就是1976年讓-弗朗索瓦·盧泊爾醫生站在市場案台上推薦扎伊爾人民使用的方法。病毒通過接觸體液傳染。假如你學會識別癥狀,不去觸碰體液,避免接觸出現癥狀的那些人,放棄處理死者,你就能保住自己不被感染。

2014年10月初,蒙羅維亞慘遭埃博拉病毒的蹂躪。所有埃博拉治療中心的病床都被佔滿,根本沒有空餘的床位能夠收治更多的埃博拉病人;人們在家裡照護病毒的受害者。無國界醫生組織出於絕望,決定在蒙羅維亞發放65 000套埃博拉防感染和保護用品。這些裝備簡單、廉價而原始,包括塑料桶、漂白水、外科手術服、口罩和手套。無國界醫生組織的人員到處分發裝備,向人們講解該在何時如何使用它們。一套裝備可用於處理一具屍體,也可用於一名人員在照護一名病人時保護自己。

賴比瑞亞的一個鎮子上有一位名叫法圖·科庫拉的年輕女性,她正在學習護理,由於醫院缺少空餘床位,她不得不在家裡照護四名家庭成員:父母、姐姐和一名表親。她沒有任何保護裝備,於是用塑料垃圾袋自製了生物危害防護服。她用垃圾袋包裹腿腳紮緊,然後穿上橡膠靴,再套上垃圾袋。她穿戴雨衣、外科手術口罩和數層橡膠手套,她用褲襪和垃圾袋包裹頭部。法圖·科庫拉如此穿戴後,為全家人靜脈滴注補液,以免他們脫水。她的父母和姐姐活了下來,表親不幸死去。她本人沒有受到感染。當地醫務工作者將法圖·科庫拉的做法稱為「垃圾袋法」。你需要的僅僅是垃圾袋、雨衣和相當分量的愛與勇氣。醫務工作者向無法去醫院的居民傳授垃圾袋法和它的其他變種。

新增埃博拉病例的數字逐漸下降,剛開始很緩慢,後來越來越明確。隨著新增病例數的下降,埃博拉群集內的粒子總數也在下降。病毒粒子無法傳播到新宿主身上,群集開始收縮,而不是擴張。它們被困在它們殺死的宿主體內,無法進入新宿主的身體,海量的病毒粒子與喪生的宿主一同死去。到2014年年末,埃博拉的風潮漸漸過去。在馬科納三角洲,它已完全絕跡。

Mapp生物和肯塔基生物製品公司製造了三批藥品級的ZMapp,2015年4月,NIH開始在獅子山開展ZMapp的人體試驗工作。然而這時的埃博拉患者已經過於稀少,難以獲得ZMapp的有效統計數字。總而言之,藥物用在11名患者身上,他們全部痊癒。但隨後藥物未能挽救一名男童,他接受一劑注射後很快死去。沒有足夠的統計學證據能夠確認ZMapp對埃博拉的有效性。美國食品與藥品監督局判定ZMapp有一定前景,但需要做更多的動物實驗才能獲得許可,在緊急情況下用於人類。

ZMapp真能在幾分鐘內滅殺埃博拉病毒嗎?目前已有的少量證據表明ZMapp確實能夠治癒一些人甚至許多人的埃博拉病症,而且在部分人身上見效極快。抗體藥物似乎將是藥物學方面的一個巨大進展。研究人員——包括Mapp生物的科學家在內——已經開始研發更多的抗體藥物,用來對抗埃博拉和其他病毒。ZMapp也許是一類銀彈藥物的榜樣,它們就像天使之劍,能夠治療一個人身上的多種傳染性疾病。有朝一日或許會出現能夠治療病毒或耐葯菌所致感染的抗體藥物,甚至有可能治癒由先進生物武器導致的病症。無論事實能否證明ZMapp是百發百中的埃博拉殺手,它都是人類與傳染病之戰的一個重大突破。

肯塔基生物製品公司忙著趕製更多的ZMapp的時候,全世界只存在一個療程的藥品級ZMapp。這就是0號備品,存在在美國某處的一個冰櫃里。在0號備品是全世界唯一一組ZMapp的這段時間內,它顯得彌足珍貴,是一份國家資產。

白宮負責總統安全的官員仔細研究了肯特·布蘭特利和南希·萊特博爾的病歷。「我見過那些檔案,」加里·科本傑後來解釋道,「你讀的時候肯定會說:『哇噢,這東西真的管用。』」2014年秋,一名白宮官員聯繫國立衛生研究院的一名官員,問他能不能向白宮提供ZMapp。NIH得知了0號備品的存在。0號備品最後被放進了華盛頓特區內或附近某個秘密地點的冰櫃。假如麗莎·亨斯利感染了埃博拉病毒,0號備品有可能會用在她身上,但這組藥物現在專供美國總統使用。當然,前提是埃博拉有可能來到華盛頓。

隨著埃博拉的流行勢頭逐漸平息,NIH開始測試VSV-ZEBOV疫苗,結果顯示出確鑿的有效性。在本書寫作時,疫苗正在剛果東部接受測試,埃博拉病毒在此處爆發,變得不受約束,而且無疑正在人體內演化。

馬科納毒株的浪潮逐漸平息,它在八個國家境內造成了死難,其中包括西班牙和美國。3萬人受到感染。超過11 000人死於這種病毒,還有數以千計的死者沒有被算在內,因為醫院在疾病流行期間遭受毀滅性打擊,使得他們無法得到醫療救治。獅子山有7%的醫生不幸遇難。幾內亞、賴比瑞亞和獅子山的醫療體系受到重創。三個國家的經濟運轉瀕臨崩潰。凱內馬政府醫院至少有37名護士身亡,還失去了兩位醫生——胡瑪爾·汗和薩爾·羅傑斯。最後,遠古法則取得勝利,新發病毒暫時退回它在病毒圈內的隱藏之處。

石溪鎮,長島,紐約

2016年6月1日,下午1點左右

2016年春,埃博拉大流行平息後一年,一位名叫威廉·「泰德」·迪爾的博士後研究生開始用埃博拉病毒蛋白做實驗,所用樣本采自疾病流行期間在集群中演化出的幾種埃博拉變異體。迪爾在仔細查看魚群中各個種類的魚,他在傑里米·魯本博士這位著名艾滋病研究者的實驗室里工作,實驗室屬於馬薩諸塞州大學醫學院。

「泰德」·迪爾發現,比起最初在梅里昂杜進入小男孩身體的野生埃博拉,這些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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