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血殤 海浪

溫尼伯和聖地亞哥

7月26日,星期六,夜間

亨斯利睡覺的時候,澤特林待在聖地亞哥家中,懶洋洋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用筆記本電腦與科本傑通過電子郵件交流。澤特林的家裡暗沉沉的,很安靜。妻子在樓上的卧室里,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不滿一歲——正在睡覺。他寫郵件給亨斯利:

假如你暴露在病毒之下,不幸驗出陽性,請立刻告訴我們(我們的手機每天二十四小時開機),加里或我會帶著一個療程的藥物從北美飛往你在的任何地方。這是非正式的給葯,除非你能前往日內瓦或美國。

祝好,

LZ

表面上看起來,兩位科學家打算從肯塔基廠區取一套備品,但這麼做勢必會牽涉到大量的政府官僚事務和文件往來,亨斯利有可能被活活拖死。假如亨斯利生命垂危,他們準備取出藏起來的0號備品,無視有可能造成的後果,由他們親自偷運給她(亨斯利本人對他們的計畫一無所知)。

帶著尚未取得許可、沒有做過人體試驗的實驗性藥物越過國境,意圖在沒有政府監督的情況下在一個人身上使用藥物,是違法的。

「假如我們在把ZMapp帶給麗莎的路上被逮住,我完全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此刻澤特林對我說,「這當然是犯法的。這麼做非常危險。我們是一家小公司,這種行為是拿公司冒險。在最壞的情況下,我會去坐牢。我有可能會被禁止從事藥物研發。」

無論送ZMapp給麗莎·亨斯利會造成什麼後果,這兩位科學家都決定承擔風險,只要能提高她的生存幾率。澤特林的郵件也說得很清楚,假如藥物未能拯救亨斯利,在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拉里·澤特林或加里·科本傑或是他們兩人會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

ELWA醫院,蒙羅維亞

7月27日,星期日,清晨6點

非洲西部迎來黎明。太陽升起時,蘭斯·普萊勒醫生,撒瑪利亞救援會駐ELWA醫院的緊急行動總指揮,坐在海灘附近住處的床上,閱讀《聖經·詩篇》。風帶著海腥味和海浪拍打沙灘的隆隆聲吹進窗戶。海上遠處,漁民駕著木船拖網打魚。

你必不怕黑夜的驚駭,或是白日的飛箭,

也不怕黑夜流行的瘟疫,或是午間滅人的災害。

《詩篇》的文字無法幫助他。普萊勒非常擔心肯特·布蘭特利和南希·萊特博爾的命運。

他花了一整天協調空運撤離兩位病人。撒瑪利亞救援會最終僱傭了私人包機服務商鳳凰航空將患者送往美國,運輸將使用特別改裝的灣流III型急救噴氣機,機上載有一個可容納一名患者的生物危害隔離艙。噴氣機每次只能運送一名患者。患者將被收入亞特蘭大市埃默里大學醫院的高度生物安全ICU。

鳳凰航空開始在飛機上安裝隔離艙,但這個工作需要時間,噴氣機要到三天後才能抵達蒙羅維亞。很難說南希和肯特還能不能活過三天。蘭斯·普萊勒一邊安排飛機,一邊滿世界地打電話,尋找有可能送到蒙羅維亞他手上的實驗性藥物。他聯繫了特克米拉製藥,這是一家美國公司,他們同意送一些公司的實驗性抗埃博拉病毒藥物TKM-Ebola給他。

凱內馬

7月27日,星期日,上午10點左右

穆罕默德·伊拉,姆巴盧·方尼「姨媽」的弟弟,把自己關在卧室里,命令家人將食物留在門外。他的第一個血樣檢出埃博拉陰性。他做了第二次血檢,這次一名技師打電話給他,說結果是陽性。

得到消息後,伊拉走出卧室,面帶微笑。「結束了,我檢出陰性。」他對家人說。事實上,他感覺好多了,他告訴他們,他要回去上班。他要去凱拉洪執行幾個星期的任務,那兒的手機服務時有時無。「要是你們打電話聯繫不上我,很可能我不在信號範圍內。」他對家人說。他語氣輕鬆,但小心翼翼地不接觸任何人,與妻子、孩子和母親一一告別,騎上摩托車走了。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去就是永別。

伊拉在醫院門口停下摩托,坐進一輛救護車的車廂,救護車送他去凱拉洪的無國界醫生營地。愛麗絲·科沃馬護士也躺在車廂里,她曾經嘗試過救治姆巴盧·方尼,也曾為她整理遺容。他們被安排在汗的帳篷里,躺在他旁邊的簡易床上。在此之前,凱內馬醫院高危實驗室一位名叫穆罕默德·福拉的技師也被送進了汗的帳篷。福拉曾在凱內馬經營一家非正式的診所,病毒似乎是診所的一名病人傳染給他的。

伊拉已經病得非常嚴重了。儘管如此,他還是開始照護汗和帳篷里凱內馬醫院的其他人員。星期天晚上,伊拉的手機響了。電話是科羅馬總統打來鼓勵凱內馬醫院的醫務人員的。伊拉告訴總統,感謝真主,他們目前都還活著,然後把電話遞給汗。汗和總統簡短地聊了幾句,總統說了些鼓勵的話。約瑟夫·費爾正在弗里敦的衛生部加班,有人告訴他說科羅馬總統正在給汗打電話。總統說完之後,費爾拿起聽筒。「C寶貝,是我,約瑟夫。你怎麼樣?」

汗用沙啞的聲音回答,字詞一個一個蹦出來。他已經不再進食,他說,食物在胃裡待不住。

「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我非常想吃品客薯片和雪碧。」

費爾保證他會盡其所能拿給他。

ELWA醫院

7月28日,星期一,清晨5點

肯特·布蘭特利在黑暗中醒來,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他跌跌撞撞地走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連續三次大量噴發出糞便。腹瀉結束,他站起身,低頭望去。馬桶里全是污血:黑色的腸道出血。他剛剛失去了一又四分之一品脫的血液。眩暈如浪濤般淹沒了他,他險些昏過去。他勉強站穩,望向鏡子。一夜間,他的眼球變成了鮮紅色——眼白在出血,這是死亡的明確前兆。他還在胸部和軀幹上第一次見到了標準的埃博拉紅疹,紅色水皰猶如海洋,其間夾雜著表層皮膚下的星狀小出血點。他的皮膚內部也在出血。他知道,這同樣是死亡的明確前兆。

當天晚些時候,布蘭特利的熱度飆升到華氏104.5度 。紅疹沿著頸部向上、腿部向下擴散,他虛弱得無法起床。他向便盆內瀉血。醫護人員為他墊上尿布,尿布很快浸透了糞便和血液。一位醫生給他輸全血,補充他失去的血液。他和護理人員一起祈禱,他一次又一次想到遠在沃斯堡家中的妻子安珀和幾個孩子。

弗雷德里克,馬里蘭州

7月28日,星期一,上午

邁克·亨斯利為詹姆斯的早餐做了熱鬆餅和煎香腸,開車送他去YMCA的營地。然後他拐進一家星巴克,坐在室外的一張桌子前,喝咖啡,讀手機上的新聞。他注意到有兩位美國醫務工作者在賴比瑞亞感染了埃博拉病毒。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打來的是麗莎。聽筒里有某種隆隆的聲音,他聽不太清女兒在說什麼。他意識到那是她的密封防護服里的氣流聲——麗莎從高危實驗室里打電話給他。

她需要他關於通過靜脈注射抗體藥物的建議。邁克·亨斯利曾經參與過一種實驗性抗體癌症藥物的臨床試驗。他為患者做過靜脈注射。麗莎想知道注射過程中的哪些環節有可能出問題。患者有可能死於過敏反應嗎?

他猜測她在說那兩個感染了埃博拉的美國人,猜測她說的藥物是ZMapp。但他知道,在醫療隱私權的法律規定之下,她不能泄露任何情況。「結果很容易預測。」他對女兒說。

「老爸,你說什麼?」她喊道。密封防護服里的噪音使得她聽不清父親在說什麼。

「結果很容易預測。」他大聲說。他認真思考過ZMapp經靜脈注射進入麗莎身體後可能產生的效果。他沒有告訴過女兒。他用響亮而清晰的聲音說,抗體藥物有可能造成兩種不良反應。第一種是即刻出現的嚴重過敏反應,但非常罕見。第二種比較常見,是類似流感的癥狀:寒戰、發燒、肌肉痛。

她問過敏反應是否可控。

「可控。醫生應該準備好5毫克苯海拉明和大劑量的地塞米松或皮質醇靜脈注射液,放在手邊備用。」

附近桌的人們在偷看他。

「要是患者出現類似流感的癥狀呢?」她問。

「出現類似流感的癥狀,醫生應該中斷注射十五分鐘。給患者用布洛芬,然後繼續給葯。就算反應嚴重,也不用停止給葯,只需要處理過敏反應,然後繼續注射。」

她感謝父親,說她必須回去工作了。

「注意安全。」他大聲說。

ELWA醫院,蘭斯·普萊勒一直在聯繫各家藥廠,詢問實驗性藥物的情況。他打給溫尼伯的加里·科本傑,問有沒有可能運送一些ZMapp給他。

科本傑在通話中丟下一顆炸彈:獅子山就有一個療程的ZMapp塞在冰櫃里,在凱拉洪的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治療中心。無國界醫生組織決定不使用這份藥物。

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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