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血殤 冰櫃

松波街,凱內馬

7月22日,星期一,上午10點

科羅馬總統告訴胡瑪爾·汗,他剛剛和世界衛生組織的總幹事陳馮富珍談過,她支持向世衛組織直接求助,將汗從獅子山接走。假如能用飛機把汗送到歐洲或美國,他就可以得到最好的醫療救治,甚至有可能使用在獅子山不可能接觸到的實驗性藥物和療法。

衛生部長米亞塔·卡格波也在電話上。「我們會安排飛機在跑道上等你。」她對汗說。

汗的朋友約瑟夫·費爾當時在為衛生部工作,他也在電話上聽著,但沒有說話。通話即將結束時,費爾私下裡問政府官員,他能不能和汗醫生聊幾句。總統和衛生部長退出電話會議,費爾等待片刻,亮出身份。「C寶貝兒,是我,約瑟夫。你感覺怎麼樣?」

「覺得很疲倦。我還沒急性發病。」

「我需要你保持堅強,記住咱們一起經歷了多少風雨。」費爾知道汗要做一些重要的決定,因此他準備和汗說再見了,但汗有話要說。

他告訴費爾說他最近讀到過埃博拉的實驗性療法的資料。他在尋找有可能幫助他病人的藥物或疫苗。只是現在他成了病人。他的結論是存在三種似乎有希望的療法可供選擇。其中一種是實驗性的疫苗VSV-ZEBOV(就是加里·科本傑和同事們在溫尼伯研發的疫苗)。汗認為即便一個人已經被病毒感染,這種疫苗依然有可能救他的命。除此之外,在汗看來,還有兩種藥物也值得期待。一種叫TKM-Ebola,另一種叫ZMapp。「要是交給我選,隨便哪種我都願意快樂地接受。」汗對費爾說。他還說他更看好ZMapp。這種藥物已經治好了幾隻豚鼠。他問費爾有什麼看法。

費爾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聽說過ZMapp,但對它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它該如何用在人類身上。「我完全不知道它會對你產生什麼效果,」他對他的朋友說,「你也許會過敏性休克,五分鐘內死去。然後你會成為一號實驗體。」

「約瑟夫,換了你會怎麼做?」

費爾沉默地拷問自己。要是他感染了埃博拉,他會怎麼做?「那是一種非常慘烈的死法,」費爾後來解釋道,「我見過我的朋友如何死去。胡瑪爾也見過他的朋友死於埃博拉,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埃博拉專家圈裡有個說法,要是我們感染了埃博拉,我們什麼針頭都肯挨。隨便什麼針頭。」

費爾猶豫片刻,給了汗他的答案。「我個人會使用ZMapp。」

汗想進一步了解這種藥物。「你能找些ZMapp的論文發給我嗎?」

費爾說他會去搜集有關ZMapp的論文,用電子郵件發給汗。此時此刻,約瑟夫·費爾和胡瑪爾都不知道ZMapp已經治好了18隻猴子,無論它們的病情在用藥前有多麼危重。哇噢實驗僅僅在三周前結束,詳情尚未對外披露。只有少數幾名專家知道這件事。胡瑪爾·汗也不知道ZMapp的1號備品就存放在日內瓦的一個冰櫃里。

7月22日

上午10點45分

汗與總統通話後,決定轉入無國界醫生組織在凱拉洪的埃博拉治療中心,凱拉洪是馬科納三角洲地區的一座獅子山城市。他不願住進凱內馬醫院的病房,一方面是因為那裡的條件非常糟糕,另一方面是護理他的將是他手下的護士,見到他病倒,士氣會嚴重受挫。無國界醫生組織的營地擁有基礎護理所需的裝備,還有來自歐洲和美國的管理者和醫生與拿薪水的當地醫護人員共同工作,後者以獅子山人為主。汗覺得他會在無國界醫生組織的營地待一小段時間,然後乘飛機去歐洲或美國的一家醫院。

他的三部手機響個不停。他的精神越來越差,病情越來越嚴重。他不想在電話上交談。他拿了些錢給管家彼得·卡伊瑪,請彼得幫他去店裡買一部便宜手機。這部手機有個新號碼,一個秘密號碼。他只打算把號碼告訴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他尤其不希望父母知道他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他父母健康狀況良好,依然住在弗里敦海灣邊的小屋裡。但他父親畢竟已經九十九歲了,汗擔心壞消息會要了他的命。

他聽見人群在院子里聚集。他待在室內。救護車趕到,醫護人員穿戴著個人防護裝備,抬著擔架走進屋子。他們發現汗躺在床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他們幫他在衣物外面套上生物隔離防護服,戴上口罩和手套,這樣就不會把病毒傳播給其他人了。然後他們用擔架把他抬出家門。他們用擔架抬著身穿防護服的汗走出屋子時,人群中爆發出驚呼和啜泣聲。

汗請急救人員停一下,他從擔架上下來,站在地上。「先生們,別擔心。我會回來的。」他對人群說,然後走向救護車,從後面爬進車廂,躺在輪床上。汗的管家也上了救護車,坐在司機身旁。救護車開出院子,沿著杭阿路向北而去。一小時後,救護車駛過馬科納河上的一座公路橋。過橋後,公路戛然而止。救護車放慢車速,沿著蜿蜒於馬科納三角洲之中的一條土路緩緩前行。

蒙羅維亞,賴比瑞亞

7月22日,上午11點35分

汗那輛救護車離開凱內馬的時候,麗莎·亨斯利正坐在一輛四驅車裡穿過蒙羅維亞市區,這輛車歸美國大使館所有,配一名大使館的駕駛員。她正在前往永恆之愛勝利非洲醫院,這家醫院坐落於市區以南的大西洋海灘上。亨斯利和賴比瑞亞同事們一直在化驗ELWA醫院的醫生們送來的血樣,亨斯利想去走訪現場。基督教醫療救助組織撒瑪利亞救援會在這家醫院的禮拜堂里設立了一個埃博拉隔離病區。

大使館車輛在禮拜堂旁停下,亨斯利下車。禮拜堂是一座刷白的小建築物,頂上立著十字架,屋頂向兩側展開,由白色塑料屏障包圍,裡面住滿了埃博拉病人。亨斯利與埃博拉病區的管理者見面,他是一名內科醫生,為撒瑪利亞救援會工作,名叫肯特·布蘭特利,這個瘦高個美國人當時三十多歲,有著沙黃色的頭髮,鬍鬚修剪得整整齊齊。撒瑪利亞救援會的醫護人員有賴比瑞亞人也有美國人,他們穿戴著個人防護裝備,從指定的進口和出口進出禮拜堂。隔離病區的出口處,消毒人員用漂白水噴淋器為醫護人員的防護服消毒。

肯特·布蘭特利忙得不可開交。他要去一間物資儲藏室里工作一段時間。亨斯利說她可以幫忙。兩人一起走進儲藏室,一邊交談一邊搬運成箱的醫療物資。做完事情,他們走到外面的陽光下,亨斯利用手機給肯特·布蘭特利拍了張照片。那天晚上,她回到蒙羅維亞的旅館房間里,取出手機,看她當天拍的照片。肯特·布蘭特利在儲藏室里看上去挺好,但此刻看著照片,她發現他有黑眼圈,狀態很糟糕。他們交談和搬東西的儲藏室里很暗,因此她沒有意識到他看上去是多麼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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