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血殤 魔法劍

假如我們用超級電腦構造出抗體蛋白質的三維圖像,你會看到一個表面凹凸不平的團塊,通常呈Y字形,就像一把兩個尖的叉子。這個Y字形的團塊懸浮在血液中。叉尖就像鑰匙齒,有可能呈現出的三維形狀多得數不勝數。假如一個抗體的鑰匙齒符合某個微生物外表面上某一處的形狀,那麼抗體就會黏附在微生物上,像鑰匙插入鎖具那樣與敵人合為一體。抗體非常微小。假如人體細胞有西瓜那麼大,埃博拉病毒粒子像一小段義大利面,那麼一個抗體蛋白質就像是粘在義大利面上的一粒碾碎的黑胡椒。

人類血液富含抗體。按體積來算,人類血液中大約有2%是抗體,它們可以讓血液變得黏稠。只夠覆蓋一個人小指甲蓋的一小滴血液中就含有50,000,000,000,000,000,000(5 000億億)個抗體蛋白質。人類嬰兒剛誕生時,母親會分泌一種名叫初乳的特殊乳汁。初乳是富含抗體的稀糊狀液體。嬰兒吞下初乳,母親的抗體就會直接進入嬰兒的血液系統,使嬰兒的血液變得黏稠。嬰兒的血液因此就有能力摧毀所有企圖傷害嬰兒的入侵生命體了。

病毒在人體內開始增殖後,宿主的免疫系統會開始運轉,製造針對這種病毒的抗體。宿主的免疫系統會把各種形狀的抗體投向入侵者,這些抗體有著幾百種形狀的鑰匙齒。幾乎所有形狀都註定會失敗,鑰匙齒不符合入侵病毒表面上的任何一處突起,因此無法黏附在病毒上,也就不可能傷害它了。然而,還是有少數幾個抗體黏附在了病毒上。這些抗體的鑰匙齒與鎖具相符,因此就成了殺手抗體。於是免疫系統全力運轉,製造海量的殺手抗體,它們進入血液系統,黏附在病毒粒子上,覆蓋病毒粒子的表面,從而殺死它們。抗體是生物納米機器人,內置程序驅使它們摧毀進入人體的外來生物。吉恩·奧林傑率領團隊在USAMRIID製造能殺死埃博拉的秘密抗體,在小鼠身上測試它們的效果。在聖地亞哥,拉里·澤特林同樣在率領團隊製造能殺死埃博拉病毒粒子的秘密抗體。還有另一個團隊也在研發能夠殺死埃博拉的秘密抗體。

溫尼伯,加拿大

2009年至2014年

事實上,旨在找到治療埃博拉的方法的競賽早已悄然開始。加拿大公共衛生部在溫尼伯有一個業界領先的生物安全四級實驗機構,名叫國家微生物學實驗室。加拿大的實驗室里研究病原體的時任主管是一位法裔加拿大人,他專門研究埃博拉病毒,名叫加里·P.科本傑。科本傑帶領一個小型團隊也在試驗用抗體殺死埃博拉病毒。因此,一共有三個團隊在嘗試用抗體治療埃博拉,分別由Mapp生物的拉里·澤特林、USAMRIID的吉恩·奧林傑和加拿大實驗室的加里·科本傑率領。他們知道尋找埃博拉的治療方法的競爭已經打響,因此對各自的技術嚴格保密。

麗莎·亨斯利當時在USAMRIID工作,與奧林傑合作研究埃博拉病毒,她和奧林傑很熟。她和科本傑也很熟,她覺得兩位競爭對手應該通力協作,這樣能提高尋找療法的效率。於是亨斯利建議他們見面聊一聊。2012年夏天在芝加哥的一場研討會上,他們接受亨斯利的建議,找了個酒吧喝啤酒。「在麗莎·亨斯利的指點下,我猜我們就這麼彼此掂量了一下。」奧林傑說。兩人首先在芝加哥的酒吧里,然後在研討會之後,決定試驗性地分享部分數據。亨斯利還建議他們也和聖地亞哥Mapp生物的拉里·澤特林談一談。

沒過多久,拉里·澤特林和吉恩·奧林傑合作了一項實驗:他們用埃博拉病毒感染小鼠,然後給小鼠注射澤特林在車庫實驗室里從煙草泥中提取出的抗體。這種藥物治癒了一部分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小鼠。

2013年夏,三位競爭對手在馬里蘭的一個科學會議上碰面,亨斯利邀請他們去一家名叫翠竹的小酒館喝一杯。亨斯利、澤特林、奧林傑和科本傑坐在室外的天井裡開始喝酒。加里·科本傑除了經常穿密封防護服做研究,還擅長在疫情爆發期間挖墓穴埋葬埃博拉患者,他給其他人講他如何險些被暴民殺死的故事,因為他們認為他在用屍體做恐怖的實驗。亨斯利提前離開,回家哄兒子詹姆斯睡覺,但其他人聊了下去。他們達成協議,決定拿出各自的秘密抗體,嘗試創造能治療埃博拉的最優秀的藥物,一種能夠統御所有藥物的神葯。這種超級藥物將匯聚他們各自發現的最厲害的抗體。奧林傑稱之為抗體雞尾酒。亨斯利後來將這次會面稱為翠竹停戰會談。三位領袖如今通力合作,計畫在豚鼠而非小鼠身上測試抗體。這算是在藥物試驗的階梯上爬了一級,繼續研究下去,有朝一日也許能進入人體試驗,看這種藥物究竟能不能治療埃博拉。

與此同時,加里·科本傑在加拿大實驗室研究針對埃博拉的實驗性疫苗:VSV-ZEBOV。它原先由USAMRIID的埃博拉研究人員托馬斯·蓋斯伯特及其團隊於2000年代初研發。蓋斯伯特的團隊(麗莎·亨斯利也在其中)在靈長動物身上測試過VSV-ZEBOV,疫苗似乎能保護實驗對象不受埃博拉病毒的感染。然而,這個團隊花光了經費。向生物醫藥研究提供經費的政府部門幾乎沒有甚至完全沒有興趣把錢花在研究埃博拉疫苗上。這種病毒被視為易於控制,對大眾不構成危險。然而,加里·科本傑認為針對埃博拉病毒的生物防範研究應該擁有更高的優先順序。他從加拿大的公共衛生部搞到經費,開始在溫尼伯的四級實驗室里測試VSV-ZEBOV疫苗。

溫尼伯

2014年1月14日

在翠竹停戰會談中商定共同開發治療埃博拉的抗體雞尾酒藥物後五個月,埃博拉正在梅里昂杜村莊里殺死小男孩的家人;溫尼伯的高危實驗室里,加里·科本傑開始在豚鼠身上測試各種能殺死埃博拉病毒的抗體。有些抗體來自USAMRIID的吉恩·奧林傑,有些來自他自己的實驗室。他將多種抗體組合起來使用,看哪一個組合最能在豚鼠體內阻擊埃博拉。科本傑、奧林傑和澤特林將這種藥物命名為ZMapp。他們計畫在猴子身上做實驗。

與此同時,Mapp生物的拉里·澤特林與一家藥物生產企業——肯塔基州歐文斯伯勒市的肯塔基生物製品公司——達成協議,開始生產藥品級的ZMapp,也就是這種藥物的純化產品。2014年春,埃博拉爆發的形勢變得嚴峻之時,肯塔基生物製品公司開始生產極少量的超高純ZMapp,目的是用於動物實驗,而不是給人使用。

製備過程極為複雜。到6月份,肯塔基的生產廠僅僅製造出一小批超高純ZMapp。在這批產品中,有六個療程帶正式編號的額外備品,它們是生產過剩的產物,尚未指定用於哪次實驗。每個療程的ZMapp由三劑藥物組成,裝在三個小塑料瓶或玻璃瓶里,瓶子里是冰凍的抗體的鹽水溶液。這六個療程的額外備品從1到6編號,儲藏在肯塔基生物製品公司的一個冰櫃里和另一處安保設施中。從1到6這六個療程的備品,每個療程僅生產成本就高達10萬美元。

不止這些。ZMapp還有另外一個療程的備品。一組不帶編號的秘密備品。在本書中,它將被稱為零號備品。ZMapp的零號備品存放於一個秘密冰櫃中,所在地點只有ZMapp的諸位發明者才知道。零號備品是這種藥物的一個隱藏貨源,以備不時之需。

無國界醫生組織的管理者聽說了ZMapp,他們在4月請求Mapp生物送一些藥物到瑞士,以防他們的國際工作人員被埃博拉擊倒。Mapp生物於是送了七份備品中的一份給日內瓦的世界衛生組織。這是ZMapp的1號備品,專門在緊急情況下供無國界醫生組織或其他國際醫療團體的人員使用。2到6號備品依然存放於肯塔基和其他某處的冰櫃里。

溫尼伯

6月2日

凱內馬醫院的埃博拉病房收治第一名埃博拉患者後一周,加里·科本傑開始在猴子身上測試ZMapp。他和同事邱香果穿上密封防護服,穿過氣密室,走進加拿大國立微生物學實驗室的高危區域。高危區域內的籠子里關著21隻恆河猴。科本傑和同事將大劑量的埃博拉病毒注射進每隻猴子的體內,劑量足以保證猴子的死亡。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天內,猴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科學家開始給它們用ZMapp,看藥物能不能延長猴子的生命。

加里·科本傑剛開始用猴子測試ZMapp,就和一批加拿大人員飛往非洲西部,與無國界醫生組織合作開展一個志願者項目。無國界醫生當時正在建設一個埃博拉治療中心(白色帳篷組成的營地),所選地點為獅子山城市凱拉洪,它位於馬科納三角洲,離凱內馬約70英里。科本傑計畫在無國界醫生的營地設立一個可移動的血液檢測實驗室,然後在營地擔任掘墓人。

科本傑決定帶上一些ZMapp,以防他被屍體感染埃博拉。要是發生這種事,他打算拿自己做第一例ZMapp的人體試驗。這種藥物還沒進入過人類的身體,也無法確定它是否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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