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聲閃電 抽血

6月18日,上午8點

露西·梅護士在附樓病房下班後,接替露西護士的當班護士名叫伊耶·普林西斯·鮑瑞。普林西斯護士個子很高,端莊優雅,臉上偶爾會露出一絲懷疑的表情,她是一位基督徒,在胸前佩戴一枚用金鏈拴著的金質小十字架。救護車駕駛員剛剛死去,為屍體整理遺容成了她的責任。埃博拉在普通病房現身後,普林西斯護士和露西護士同樣堅守崗位。假如埃博拉在美國任何一所醫院的普通病房現身,全國肯定會進入緊急狀態。這一點在凱內馬醫院沒什麼區別,獅子山同樣進入緊急狀態,護士們對此心知肚明。這就是普林西斯·鮑瑞那天早晨來上班的原因,儘管她從內心深處畏懼埃博拉病毒。

她合上救護車駕駛員的眼睛。她也許和他有交情,至少應該認識他。假如他頭部傷口上還有殘餘的血液,她肯定替他擦乾淨了。她是基督徒,因此多半會為他祈禱。她擺放好他的四肢,整理他的衣物,也許還為他洗了臉。完成這些瑣碎但重要的任務,她用一塊布蓋住屍體。大約一小時後來了一名血檢技師,從屍體身上抽了一份血樣。這是阿齊茲醫生幾小時前下令做的血檢。

薩爾·紐可爾的血樣檢驗了兩次,一次由奧古斯丁·戈巴及其團隊使用哈佛的PCR儀,另一次由納蒂亞·沃凱埃及其團隊使用沃凱埃的PCR儀。下午晚些時候,兩份結果比對後,他們確定救護車駕駛員死於埃博拉病毒。奧古斯丁·戈巴取了半茶匙紐可爾的血清,消毒後裝進一個塑料小瓶,冷凍儲存。兩天後,這份血樣和一大批其他埃博拉感染者的血樣一起飛越大西洋,送往美國的布洛德研究所做基因組測序。

埃博拉病區和整個醫院的情況日益惡化,麗娜·莫西斯與丈夫和兩個女兒中斷了聯繫。她本來就不擅長用電子郵件傳遞心聲,凱內馬和新奧爾良之間的電話通訊又很糟糕,很難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另外,莫西斯也不希望家人對她身邊這場正在開演的恐怖大戲有任何直觀認識。她最初期待這是一場可控的小型埃博拉爆發,但事實證明她錯了。她同樣不希望摯愛的親人為她擔心。她有信心能保證自己的安全。與此同時,新奧爾良的學校放暑假了。艾隆計畫帶兩個女兒沿東海岸來個夏季巡遊,去看看華盛頓特區以及其他城鎮和風景名勝。

6月20日,一位英國流行病學家來協助追查疾病如何在人群中蔓延,他注意到麗娜·莫西斯每天穿著夾腳拖鞋在埃博拉病區門口的人堆里跑來跑去。這些人里有埃博拉患者,而且在嘔吐。他非常生氣,找莫西斯談她的夾腳拖鞋。「你瘋了才會穿這東西!你必須穿橡膠靴!」他說。莫西斯覺得穿了橡膠靴沒法跑,但她願意稍作讓步,換一雙舊登山靴。埃博拉病區門前的污染區域有幾攤積水,蹚過積水的時候,登山靴上的埃博拉病毒粒子也許會被洗掉。

莫西斯住在杜蘭客舍的一個房間里,這幢建築物年久失修,帶有游廊和已經枯死的花園,坐落在杭阿路上,這條主幹道沿坎布依山腳而建,向北出城而去。經過血鑽戰爭,客舍已經衰敗,但還算舒適和乾淨。客舍由高牆環繞,有一名警衛負責安全。管家名叫傑內巴·坎內,負責做飯和保持屋子整潔。莫西斯的房間有一張罩著蚊帳的床和一個衣櫥,天花板上有個電燈泡,落地電扇對著床吹。

莫西斯幾乎中斷了與丈夫和女兒的聯繫。她在一封給他們的電子郵件里提到這兒有個東西叫埃博拉,但沒有仔細解釋那是什麼。她無法向他們解釋凱內馬在發生什麼以及她對此的感受。她脖子上有個盒式項鏈墜,裡面是兩個年幼女兒的照片。無法描述的日子又過去了一天,她送物資進埃博拉病區,帶著裝有感染者血液的試管返回高危實驗室;深夜時分,麗娜·莫西斯躺在客舍房間的床上,打開脖子上的項鏈墜,望著兩個女兒的面容。以後當她們回憶母親,會認為她是一個總不在家的失蹤老媽,還是一名榜樣和英雄?她只知道此刻她不能離開凱內馬,無論發生什麼。

杜蘭客舍,凱內馬

6月22日,上午7點

流行病學家逼著麗娜·莫西斯換掉夾腳拖鞋後的第二天,傑內巴·坎內正在杜蘭客舍的廚房裡做事。她把熱水灌進保溫杯,沖泡速溶咖啡,把香蕉、芒果和燕麥片擺在客廳的餐桌上。她聽見莫西斯的卧室門砰然打開,莫西斯跑進衛生間,然後劇烈嘔吐。坎內走到衛生間門口,問莫西斯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莫西斯隔著門答道。

過了一會,莫西斯回到卧室里,但很快又跑進衛生間,再次嘔吐。她回到床上,管家來到莫西斯的卧室門口,再次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我有點生病。」

大約一小時後,納蒂亞·沃凱埃來到拉沙實驗室。她朝危機應對行動中心張望,發現莫西斯不在圖書室里。她不禁有點奇怪。麗娜·莫西斯最近發作過一次瘧疾,但即便打擺子發燒,還是堅持在危機中心繼續工作。麗娜為什麼沒來上班?納蒂亞開始打聽:有人見過麗娜嗎?

沒人見過她。

納蒂亞發簡訊給麗娜:你在哪兒?

麗娜回簡訊:感覺不怎麼好。麗娜又說,她今天打算待在家裡。

納蒂亞並沒有因此而擔憂,至少沒怎麼擔憂。肯定是麗娜的瘧疾又犯了,她心想。她穿過走廊,來到高危實驗室門口,穿戴好個人防護裝備,然後走進高危實驗室,開始為當天的埃博拉檢驗準備血樣。納蒂亞在高危實驗室里工作,幾個小時轉眼過去。她脫掉防護裝備,離開實驗室,把血樣轉移到她的集裝箱實驗室,在PCR儀上繼續處理。

納蒂亞工作的時候,每隔一陣就看一眼手機。她希望能看見麗娜發簡訊來報告最新病況,但她什麼都沒收到。午餐時間過了。下午依然沒有麗娜的消息。納蒂亞注意到獅子山工作人員非常在意麗娜的缺席。他們顯然在琢磨她是不是病倒了,他們似乎很擔心她。

下午慢慢過去。2點59分,納蒂亞收到了麗娜的簡訊:我很確定我在發燒。

納蒂亞認為情況並不嚴重。事情和麗娜的夾腳拖鞋沒關係,和她習慣於不穿戴生物防護裝備走進走出埃博拉病區的門廳沒關係,納蒂亞心想。麗娜多半是吃壞了。但是……萬一呢?只是以防萬一。她似乎應該給麗娜驗血。私下裡。假如人們發現麗娜……

麗娜向來顯得銅頭鐵臂,刀槍不入。她聲稱她知道病毒都在哪兒。也許麗娜並不真的知道。采麗娜的血樣並化驗是絕對有必要的。納蒂亞不知道該怎麼抽血。她必須找個驗血技師幫忙,但這個人需要私下裡去抽血,而且在事後不多嘴多舌。

納蒂亞走出高危實驗室,找到一位名叫哈桑·卡塔的驗血技師。卡塔是麗娜·莫西斯的朋友,他答應去采血樣並保守秘密。納蒂亞和技師偷偷地把一套個人防護裝備裝上一輛車,他們開車趕到杜蘭客舍,進入高牆圍住的場地,在客舍旁停車,儘可能接近後門。附近有幾幢屋子能毫無阻礙地看見院子里的情況。假如某個鄰居看見有人身穿白色太空服走進屋子,肯定會在附近引發恐慌情緒。

納蒂亞和卡塔打開所有車門,進一步阻隔視線。卡塔站在兩扇車門之間,套上特衛強全身防護服,拉好拉鏈。他穿戴橡膠靴、HEPA呼吸面罩、護目鏡和雙層手套。他打開採血套件,取出靜脈穿刺針和紅蓋的真空采血管。

納蒂亞注意到穿刺針在卡塔手裡顫抖。他極為緊張。

他們只帶了一套個人防護裝備,因此納蒂亞只能站在後門口。她望向客廳,那是個寬敞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餐桌和幾把椅子。麗娜的卧室位於客廳右側,門關著。卡塔走進客舍,敲了敲麗娜的房門,然後開門進去。

他發現房間里充滿了陽光,非常熱。窗帘全都拉開,落地電扇朝著床呼呼吹風。麗娜躺在床上。她意識清楚,但病得很重。她臉色潮紅,汗出如漿,襯衫上到處都是被汗水打濕的痕迹。卡塔忘了帶溫度計。他隔著手套摸她的額頭,估計她體溫在103度到104度之間 ——高得危險。他準備好了壓脈帶。

杜蘭客舍,凱內馬

6月22日,下午4點左右

卡塔的手在顫抖,麗娜·莫西斯看了生氣。「我能系壓脈帶。」她對卡塔說。她坐起來,把橡皮筋繞在胳膊上紮緊,然後看著卡塔隔著手套用手指摸她的手臂,尋找靜脈血管。他拿掉針頭上的蓋子。銳利的針頭出現在眼前,他的手又開始顫抖。他把針頭插進她的手臂,但他的手在抖,因此沒扎中血管。他抽出針頭,連聲道歉。針頭帶著血,在半空中晃了一會兒。他再次把針頭插進去,還是沒扎中血管,但害得莫西斯皮下出血,因為他碰破了一條靜脈,莫西斯的手臂上隆起一個鼓包。卡塔感到萬分抱歉。

最後他總算把一股血液引入了采血管。采血管迅速裝滿。他從麗娜的手臂上拔出針頭,蓋上蓋子,把采血管放進拉鏈袋封好。他走出客舍,把拉鏈袋遞給納蒂亞。她用消毒水噴淋拉鏈袋,殺死外表面上的微生物。

沃凱埃隔著塑料袋攥緊采血管。她覺得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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