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聲閃電 睡覺時間

5月27日

邁克爾·波凱的浴室里有個消毒室,這個小隔間算是他自製的灰色地帶,充當病毒和家人之間的屏障。房間里有塑料浴缸——現在倒滿了水——板刷、毛巾和幾包酒精棉簽。此時此刻,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消毒室。

他踢開塑料拖鞋,摘下手錶,放在一個乾燥的表面上。他量出一定體積的消毒水倒進水裡,然後脫掉所有衣物,扔進浴缸中的消毒水溶液里。他用板刷刷洗衣服,里里外外不放過任何角落。他要把衣服在消毒水裡泡三十分鐘。實驗證明,這個時間長度足以殺滅埃博拉病毒粒子。接下來,他把那一桶水慢慢地澆在身上,仔仔細細地在渾身上下打肥皂,洗掉肥皂水後用乾淨毛巾擦乾。他用酒精棉簽擦拭手錶,消毒後重新戴在手腕上。

他赤身裸體,只戴著一塊手錶,此刻身上應該已經沒有埃博拉病毒粒子了;邁克爾·波凱用毛巾裹住身體,穿過院子,走進家門。他在卧室里穿上乾淨衣服,然後走進客廳,終於擁抱了妻子和孩子們。

扎伊娜布準備的晚飯是木薯葉、秋葵和熏魚配米飯。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吃過了,於是他盛了一碗食物坐下。他們都想聽他去埃博拉疫區出任務時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向他們講述村民如何襲擊和追趕小隊,車輛如何險些被燒毀,九名埃博拉患者如何被發現又消失,村民如何不相信埃博拉真的存在。

孩子們聽得入迷,扎伊娜布卻嚇得魂不附體,尤其是聽波凱說他和隊伍明天要返回埃博拉疫區,搜尋更多的埃博拉病例。上床休息時,邁克爾強烈地感覺到情況已經脫離了所有人的控制。

新奧爾良

同一時間

邁克爾·波凱向家人講述他在紅色地區的遭遇時,新奧爾良市區,麗娜·莫西斯站在杜蘭健康科學中心的二樓走廊里,看著面前價值6萬美元的生物防護裝備和醫療物資。這些東西裝在無數個紙板箱里,堆滿了幾乎整條走廊。她將立刻返回凱內馬。她回家只待了兩天。

凱內馬拉沙熱項目組的美方顧問,微生物學教授羅伯特·F.蓋瑞,已經帶著大量急救物質飛往凱內馬。他授權麗娜·莫西斯調動大筆現金,購買她在短時間內能買到的所有品種的生物防護裝備,然後以最快速度帶著這些物資前往凱內馬。胡瑪爾·汗和姆巴盧·方尼「姨媽」很快就會需要它們了。

麗娜望著她搜刮來的巨量裝備,感覺既害怕又興奮。一摞又一摞的一次性非加壓全身生物危害防護服。HEPA呼吸面罩。護目鏡。橡膠高筒靴。腈綸無菌手套,這種手套可抵抗撕扯。一卷又一卷的膠帶。從事有生物危險的工作,你需要大量膠帶,用來封住縫隙和保證防護服密閉。數不勝數的采血套件,用於採集患者的血樣,送進高危實驗室做埃博拉病毒檢測。輸液管、輸液針、輸液袋,用於將生理鹽水溶液注入埃博拉患者體內,防止他們脫水。唧筒式噴淋器,用於噴洒消毒藥水。生物安全的裹屍袋,白色特衛強質地——埃博拉肯定會造成死亡。

自從念大學以來,麗娜·莫西斯就一直想在埃博拉爆發中抗擊病毒。這是她多年來的夢想。現在夢想終於要成真了。這是一場獨一無二的戰役,一場公共衛生的戰役,目標是拯救生命。敵人是扎伊爾埃博拉,敢於靠近它的人都無法確保自己的安全。她當然有可能被感染,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感染,但受過的訓練和以往的經驗使得莫西斯懷有信心。她是一名久經考驗的流行病學家,已經研究了好幾年拉沙病毒,而拉沙病毒和埃博拉病毒一樣,也是四級病原體。她花了一個下午把所有東西從包裝箱里拆出來,緊緊地塞進她在沃爾瑪買的27個塑料整理箱。

她很晚才回家。艾隆去學校和託兒所接了女兒,給她們做飯。睡覺前,麗娜和艾隆與五歲的女兒奧黛麗偎依在床上,念書給女兒聽。他們的大女兒回自己卧室去看一本反烏托邦科幻小說。整個晚上,麗娜·莫西斯的家裡連一個字都沒提過埃博拉。他們沒提到麗娜即將趕回非洲去應對埃博拉爆發。沒人使用埃博拉這個詞。也沒人談論病毒。

麗娜躺在丈夫身旁,感覺有責任保護他和她的兩個女兒。她完全不希望孩子知道埃博拉的任何情況。她們太小了,沒必要多說與埃博拉有關的事情,而艾隆對病毒不怎麼感興趣。艾隆擁有高度視覺化的想像力。他繪製過她的肖像畫,以無人能及的方式理解她的眼睛,畫出了其中混合了棕色與綠色的色澤,閃現的情緒會在不恰當的時刻使得這雙眼睛充滿令人困窘的淚水。她不希望丈夫在腦海中見到她的身體和臉呈現出埃博拉所致疾病的癥狀。她趕赴前線作戰的時候,艾隆應該待在家裡照看女兒。

弗雷德里克,馬里蘭州

同一天晚上

麗莎·亨斯利背著詹姆斯上樓進卧室,親吻他,道晚安,他順著豎梯爬上高床,沒有忘記帶上筆記本電腦。埃博拉在非洲西部陡然爆發,賴比瑞亞突然出現了相當大量的新病例。她將被再次派往蒙羅維亞那個由黑猩猩研究站改建而來的實驗室。她一直在仔細觀察詹姆斯,看他是否擔心母親重返埃博拉疫區。這次他似乎並不擔心,只是很生氣。為了哄詹姆斯開心,她答應等她回來就立刻帶他去南卡羅來納州的海灘度假,他們可以在大海里游泳,共度美好的時光。

第二天上午,邁克爾·波凱很早就騎著摩托車出門,帶走了他那個拉鏈包。他要離開幾天時間。蜂窩電話服務在馬科納三角洲很不穩定,因此他告訴扎伊娜布,她恐怕要等他回到凱內馬附近才能得到他的消息,到時候一定打電話給她。

她目送丈夫的摩托車開下小徑,拐上泥土跑道,扎伊娜布·波凱為他祈禱。她擔心她和孩子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他是為政府工作的醫療人員,職責要求他必須去很容易送命的危險地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