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聲閃電 雨

拉沙熱隔離病區

5月23日

拉沙熱病區里,「姨媽」穿戴好個人防護裝備,檢查維多利亞·伊利亞的情況。她幾乎肯定難逃一死了。拉沙病毒對懷孕女性來說尤其致命。病毒會感染母親和胎兒,胎兒死去後很可能會自發流產,造成母親產道大出血,通常同樣會死去。話雖如此,「姨媽」曾經救活過幾個被感染的母親,她先為她們人工流產,然後實施擴宮和刮宮術(簡稱D&C)。D&C手術是用名為刮匙的弧形手術器具刮凈子宮內壁,去除殘餘的胎盤。拉沙急救法風險極高,是孤注一擲的最終手段,用來拯救否則就必死無疑的女性。假如能夠迅速取出胎兒,然後實施擴宮和刮宮術,似乎能為母親爭取一定的生存機會。但胎兒不可能幸免於難。

伊利亞女士已經失去了胎兒。「姨媽」決定為她實施D&C手術,希望能夠拯救她的生命。她召集手術小組,他們全都穿戴上個人防護裝備。在團隊的協助下,方尼用刮匙刮凈患者的子宮內壁,手術順利完成。事後,伊利亞女士安靜地躺在拉沙熱病區的病床上休息,由姨媽和她手下的護士負責照看。她沒有死去。「姨媽」並不特別吃驚。維多利亞·伊利亞在拉沙熱病區為自己的生命搏鬥了幾天,終於開始康復。最後,她會擺脫疾病的魔爪。她會在6月走出隔離病區,回家與丈夫安東尼團聚。D&C似乎是她死裡逃生的因素之一。

維多利亞·伊利亞在拉沙熱病區掙扎於生死之間,雷暴雲在坎布依山上空積蓄,如白色巨塔般越堆越高。閃電在雲團之間躥來躥去,雷聲隆隆,傾盆大雨在凱內馬落下,雨點捶打著醫院。雨季終於來臨。

這場雷暴雨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雨過天晴,鐵皮屋頂在陽光下蒸汽騰騰。但另一場雷暴雨轉瞬即至。豪雨如波濤般到來,雷暴雨一場接一場,烏雲在坎布依山上空積蓄。閃電開始擊中地面,一場場雷雨逐漸合圍,變成持續不斷的大雨。

就在雷聲和暴雨之中,汗接到一個電話,來電者是科因杜診所的所長,維多利亞·伊利亞在那裡流產並大出血。他說他的診所有一名女性患者表現出埃博拉的癥狀。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兩名癥狀類似的女性患者被親屬帶離醫院,送往凱內馬的醫院。

這件事頓時讓他警覺起來。汗請所長送一份患病女人的血樣到凱內馬做埃博拉病毒檢測。按照他的說法,凱內馬醫院裡的某處還有兩個或許被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女人。凱恩打電話給醫院裡一位名叫阿卜杜·阿齊茲·賈洛的醫師,請他立刻在各個病房裡搜尋表現出埃博拉癥狀的女性患者。

阿齊茲醫生巡視病房,找到一個女人,她表現出了埃博拉病毒感染的所有常見癥狀。「她結膜(眼瞼的內側黏膜)紅腫,表情如面具,眼球發紅,腹瀉,嘔吐,嘴唇乾裂,牙齦紅腫。」阿齊茲事後回憶道。這位女性名叫薩塔·K.。他下令檢測血樣,將她轉入拉沙熱病區。薩塔·K.被送進拉沙熱病區,躺在離維多利亞·伊利亞不遠的病床上。

第二天早晨,信使騎著摩托車離開科因杜的診所。摩托車上裝著一個塑料盒,盒子里只有一個玻璃試管,裡面的血液勉強夠塗滿一片指甲。這份血樣來自診所里那位出現了類似埃博拉癥狀的女人;她叫瑪米·萊比。她恰好是治療師麥寧道的弟媳,參加了麥寧道的葬禮。摩托信使遇到了雷暴雨,直到臨近傍晚才趕到凱內馬,他把采血管交給高危實驗室的主任奧古斯丁·戈巴。

戈巴先生穿戴上白色生化防護服、護目鏡、雙層手套和橡膠靴。他拿著采血管,推開通往高危實驗室的大門。他打開門時,四周的空氣嘶嘶向內湧入高危區域。他開始處理血樣,做檢測前的準備工作。整個流程相當消耗時間。現在已經晚了;他打算明天——也就是星期天——繼續分析。

高危實驗室

凱內馬,獅子山

5月25日,星期日

星期天早晨,8點整來普通病房上班的幾位護士唱起讚美詩,給患者打氣,也給即將開始一天辛苦工作的自己鼓勁。每逢星期天,凱內馬的穆斯林會打開基督教電台,聽福音合唱團用三部和聲唱讚美詩,而每逢星期五,凱內馬的基督徒也會在電台上聽伊瑪目佈道。早晨慢慢過去,基督徒家庭走上街道,步行前往教堂。人們衣著得體,男人穿運動襯衫和長褲,男孩打扮得和父親一樣,少女穿白色或粉色裙裝,成年女人穿色彩明艷的長裙,纏著相配的頭巾。有些人邊走邊用手機發簡訊或打電話。

那天上午,拉沙實驗室旁的小巷,一個白色集裝箱里的小實驗室內,一位名叫納蒂亞·沃凱埃的法國科學家正在做準備,她要和同事一起檢測從馬科納三角洲的診所送來的那份血樣。納蒂亞·沃凱埃是美國生物科技公司Metabiota的僱員,派駐在凱內馬是為了監控新發病毒。她的實驗室里有一台PCR儀,能夠檢出人類血液里埃博拉的遺傳密碼。幾周以來,她一直在用這台儀器檢測凱內馬醫院的病患血樣。她密切關注醫院的患者人群,搜尋埃博拉的存在跡象。

奧古斯丁·戈巴要用哈佛的帕爾迪斯·薩貝提提供的PCR儀檢測馬科納三角洲診所送來的血樣。納蒂亞·沃凱埃同時用她的機器做平行檢測。兩次檢測的結果可以做交叉對比。

此刻,納蒂亞和她的助手——一位名叫莫因雅·孔伯爾的女性技師——穿戴上個人防護裝備,走進高危實驗室。為了檢測,她們首先純化一份極少量的血樣,只有一粒芝麻那麼大的一滴。準備工作需要花時間,而她們還要為另外七個血樣的檢測做準備,因為納蒂亞依然在常規性地檢測醫院病患的血樣。胡瑪爾·汗來了,他在圖書室的一張桌子前坐下等待,圖書室隔著走廊與高危實驗室相對,他在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大雨下著下著停了,雲開日出。

下午5點30分

納蒂亞在她的集裝箱里,雙手拿著一根細長的玻璃管。試管里裝著血液的純化提取物,這份樣本來自瑪米·萊比,鄉村診所里的那位患病女性。她把試管插進PCR儀的托盤,這台儀器與微波爐尺寸相仿。托盤上還有另外七根細長的玻璃管,每個試管都裝著一名凱內馬醫院患者的純化血樣。這七份樣本只是常規性檢驗;納蒂亞持續檢測患者血液已經幾個月了,還沒有一份樣本檢出埃博拉病毒陽性。她啟動儀器。托盤上共有八份樣本。

一小時後,暮色剛開始降臨,她看見儀器差不多要停止運轉了。奧古斯丁·戈巴和胡瑪爾·汗來到她的實驗室。他們聚集在電腦屏幕前,最終結果一一出現。

納蒂亞看著屏幕上的結果,知道檢測肯定出問題了。八份血樣里有三份檢出埃博拉病毒陽性。其中一份屬於瑪米·萊比。另外兩份來自凱內馬醫院內的病人。三名埃博拉病毒感染者,有兩個就在醫院裡?

「不可能是正確的。」納蒂亞說。

他們討論了一下,認為它們是假陽性。

「重新檢測一下,免得出錯。」汗說。他走到室外,在實驗室旁的小巷裡打電話給獅子山衛生部長,一位名叫米亞塔·卡格波的女性。汗一整天都和她保持聯繫,告訴她埃博拉有可能已經傳入獅子山。「部長女士,出了些技術問題。我們打算重做檢測。」

部長很不高興。「汗醫生,我要你待在實驗室里,」她說,「你要一直等著看到檢測的結果。」她說她會每隔三十分鐘打一次電話給他。她衷心希望檢出結果是霍亂,而不是埃博拉。

奧古斯丁·戈巴開始做他的血液檢測;他只檢測瑪米·萊比的血樣,也就是鄉村診所的那位女患者。他穿戴好防護服,進入高危實驗室。與此同時,納蒂亞的技師莫因雅·孔伯爾開始為納蒂亞儀器上的第二次檢測準備新的一套八份血樣。

實驗室內的工作在緊張地進行著,胡瑪爾·汗來到高危實驗室旁的小巷裡,坐在台階上點了支煙。他心神不寧。衛生部長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人們認為這場埃博拉爆發就快結束。然而假如在獅子山發現一名埃博拉患者,就意味著又一場爆發已經發生。村莊里此刻有多少人正在被埃博拉病毒殺死?他抽完一支煙,又點了一支。

晚上8點40分

納蒂亞·沃凱埃坐在圖書室里,面對高危實驗室的出入口,她看見那扇門打開了一條縫。奧古斯丁·戈巴把臉湊到門縫前,他穿戴著全套個人防護裝備。「我認為我也檢出了陽性,」戈巴隔著呼吸面罩喊道,「但我不敢確定。」

納蒂亞走到門口,以最快速度穿上防護服。兩分鐘後,她穿戴好了全套個人防護裝備,和戈巴一起擠在一台設備前,這台設備名叫凝膠電泳儀。他們在設備的盒子里看見了黑色背景下的發光綠色條帶圖案。圖案是瑪米·萊比血液里的某種東西的特徵紋路。沃凱埃盯著圖案看,她無法確定這是不是埃博拉病毒。

「咱們聯繫克里斯蒂安·安德森吧。」戈巴對她說。安德森是帕爾迪斯·薩貝提作戰室小組的成員,是他把儀器送到凱內馬來的。現在不能浪費時間,沒時間按正常流程離開高危實驗室了。沃凱埃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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