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聲閃電 監控

凱內馬,獅子山

3月的最後一周

麥寧道所在村莊的100英里之外,凱內馬政府醫院,胡瑪爾·汗醫生還沒見到獅子山境內的埃博拉病發報告。病毒在馬科納河對岸的幾內亞非常活躍。他擔心病毒會藏在人的身體里過河,然後在獅子山的鄉村裡開始擴散。拉沙熱項目組有一支稱為監控小隊的流行病學家隊伍。這個小隊開著叢林救護車巡視,帶疑似拉沙熱患者回凱內馬醫院,檢測顯示拉沙病毒陽性就送進拉沙熱病區。

汗在所謂的「圖書室」里和監控小隊開會,這個房間位於拉沙實驗室內。圖書室里其實沒有多少書,但有幾張桌子,還有一條時通時不通的互聯網連接線。汗告訴他們,埃博拉所致疾病與拉沙熱很難分辨。兩種病毒會造成類似的癥狀:腹瀉、嘔吐、極度痛苦、身體孔穴出血、休克或昏迷、死亡。假如監控小隊發現任何人表現出類似埃博拉的癥狀,就必須給他穿上防護服,以免小隊成員被感染,然後用救護車把患者送回凱內馬醫院,檢測患者血樣中是否含有埃博拉病毒或拉沙病毒。

監控小隊巡訪馬科納河沿岸的村莊,詢問村民,描述埃博拉的癥狀,尋找有可能感染病毒的患者。他們空手而歸。村民說沒見過這種疾病。

凱內馬監控小隊的顧問是美國醫生麗娜·M.莫西斯。莫西斯是一位精力充沛的三旬女性,是新奧爾良的杜蘭公共衛生與熱帶醫藥學院的博士後研究者。她是傳染病生態學的專家,這個學科研究生態系統、病毒和人類如何互相影響。莫西斯每年來凱內馬居住幾個月,做研究。她會說克里奧語,獅子山的兩種官方語言之一(另一種是英語)。她還會說一些門德語,這是一種民族語言。莫西斯駐紮凱內馬的時候,會花時間待在鄉野地帶,捕捉鼠類,在它們的血液中檢測拉沙病毒,觀察這種病毒在生態系統和人群之內的隱秘活動情況。

2011年,一位名叫艾麗卡·薩菲爾的分子生物學家造訪凱內馬醫院,她在醫院裡第一次遇見了麗娜·莫西斯。「我得到的印象是個髒兮兮的可愛姑娘,深色頭髮,表情豐富,」薩菲爾回憶道,「她穿工裝襯衫、牛仔褲和旅行靴,拎著一個裝滿死老鼠的塑料桶。老鼠浮在某種液體里,看著像是剛開始煮的秋葵濃湯。」麗娜的老鼠濃湯充滿高危病毒,足以嚇壞德特里克堡的陸軍科學家。薩菲爾立刻喜歡上了莫西斯。

莫西斯後來經常和監控小隊在圖書室碰頭。她搜集他們的報告,建議他們下一步該去哪兒。她思考假如埃博拉病毒已經過河,會潛伏在獅子山的什麼地方。她把獅子山東部的地圖鋪在圖書室的桌上,仔細研究。莫西斯相當熟悉這片土地。

但她對鄉野地帶的知識有一部分只存在腦海中。馬科納三角洲的地圖並不可靠。這片土地點綴著許多小村莊,彼此通常相距幾百碼。不同的村莊常常擁有類似或相同的名字。在克里奧語里,同一個詞可以有好幾種不同拼法。因此同一個村莊的名字在不同的地圖上常常使用不同的拼法。更有甚者,許多村莊僅僅是地圖上的一個點,連名字都沒有。還有一些村莊沒有標記,那些小型聚居區不出現在任何地圖上。其中有些小村莊只能通過步行抵達。

麗娜·莫西斯打電話給馬科納三角洲內和附近的社區衛生所。她向衛生所管理者通報埃博拉的情況,問他們有沒有見過呈現類似癥狀的患者。她還打電話給地區衛生官員,請他們跟蹤疑似病例報告。拉沙熱監控小隊探訪村莊,向當地人描述埃博拉,問他們有沒有聽說任何人得了類似的疾病。監控小隊和麗娜·莫西斯都空手而歸。當地人說他們沒見過像是埃博拉所致疾病的東西。

幾內亞

3月末

馬科納對岸的幾內亞,無國界醫生組織的醫療人員和衛生工作者正在鑒別埃博拉患者,將病人安置在帳篷營地內的紅色區域內,根據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守則護理病人。在紅色區域內死去的人被埋在營地附近。隨著病毒繼續擴散,當地人越來越恐懼無國界醫生的診療設施。營地和它們的白色帳篷看上去就很險惡,而且由白皮膚的外國人管理。外國人告訴人們他們感染了一種病毒,必須到營地里去,然後那些人就在營地里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外國人身穿太空服,把裝著屍體的白色口袋抬出營地,把屍體埋在營地附近。外國人不允許人們打開口袋看他們的親人,說什麼屍體很危險。

馬科納三角洲的居民從沒聽說過埃博拉。許多人根本不相信疾病會通過傳染而來,看不見的微生物會導致人們患病。基西鄉村地帶有相當多的人擁有手機,他們通過社交媒體討論局勢。簡訊在馬科納三角洲飛來飛去,傳播有關營地的謠言。謠言說,白皮膚的外國人在人們身上注射氯水,用屍體做駭人聽聞的實驗。

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公共衛生專家,一位名叫阿曼德·斯普萊切的醫生後來向我解釋稱,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埃博拉治療中心總會在當地人群之中喚起恐懼。「每次埃博拉爆發,我們都會被視為身穿奇怪衣服的壞蛋,不是用窮苦的非洲人做實驗就是收割人體器官,」斯普萊切說,「我們一定在通過什麼辦法獲利。人們朝我們扔了不少石塊。」

假如有一群外國人手握大權,他們不會說英語,就算會也說得很差勁,而且口音很重,他們跑到馬薩諸塞州韋爾斯利的城郊,搭建起一個帳篷營地,他們穿密封的生物危害防護服,對小鎮居民說有一種極度危險的病毒在韋爾斯利蔓延,出現癥狀的個人必須進入營地等死,韋爾斯利的鎮民們恐怕也會表示反對。假如進入營地的人絕大多數從此人間蒸發,不知死活,假如那些外國人在營地旁邊埋葬白色裹屍袋,假如有些裹屍袋顯然裝著死去的孩童,假如社交媒體充滿了駭人聽聞的人體試驗的傳聞,我敢保證韋爾斯利的鎮民們會拿起槍,想方設法逃離韋爾斯利這個鬼地方。「那會是你最恐懼的噩夢。」阿曼德·斯普萊切解釋道。

3月31日,也就是世衛組織宣布埃博拉在幾內亞爆發之後僅僅一周,幾內亞上報的病例數從49猛增到112,死亡人數達到70。死亡率穩定在60%左右。馬科納三角洲的居民開始緊張。很多人並不相信這個所謂的「埃博拉」,然而他們確實在生病,有些人前往其他村莊,接受親屬的照料或治療師的醫治,有些人前往城市,以為能得到比帳篷里更好的醫療救助。

無國界醫生組織也開始緊張。3月31日,無國界醫生組織的一名官員發出的新聞稿里充滿了警覺情緒:「我們所面對的這場流行性疾病,就病例的分布情況而言,其烈度在這個國家前所未見。」

世界衛生組織的官員對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報告表示懷疑。世衛組織一位名叫格里高利·海爾托的發言人在推特上回應稱這次爆發「相對而言規模尚小」,因此「沒有必要過度渲染已經足夠可怕的一個東西」,而且「從未有一場埃博拉爆發的病例超過數百人」。這場埃博拉爆發不會比以前那些更嚴重,只是一次典型的埃博拉爆發,僅此而已。

麗娜·莫西斯在凱內馬觀察局勢。無論是她還是胡瑪爾·汗都沒親身參與過處理埃博拉爆發。他們在圖書室碰面,討論局勢。兩人都贊同埃博拉很可能會傳入獅子山,甚至說不定已經傳入了。僅僅從常識考慮,病毒也必定會過河。另一方面,莫西斯和汗覺得獅子山的埃博拉病例頂多不會超過幾十個。沒理由認為埃博拉會在獅子山大肆傳播;公共衛生專家普遍認為埃博拉對地球人口不會構成嚴重威脅,這種病毒很容易就能控制住。

克邦杜村,獅子山

4月1日至8日

治療師麥寧道躺在家裡的床上,已經病得非常嚴重了。這座房屋由泥磚搭建。麥寧道的母親本來住在附近另一個名叫索科瑪的村莊里,現在搬進麥寧道家裡照顧她,但她無法幫助她的女兒。麥寧道的妹妹也在照顧她。4月1日,麥寧道在克邦杜漸漸死去,弗里敦一位名叫雅各布·麥凱瑞的醫生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他為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這封郵件是幾內亞衛生部的一份報告的英譯本。麥凱瑞將報告轉發給獅子山衛生部和麗娜·莫西斯。

這份報告於3月24日公布,也就是一周前,報告用幾內亞的官方語言法語撰寫。報告列舉了一些據信發生於獅子山或賴比瑞亞的埃博拉病例。其中一名患者就是希雅·旺達·科尼奧諾女士。她來自克邦杜,抵達幾內亞後發病,她乘坐過計程車或小公車,旁邊的乘客是一名病人。報告稱3月3日她在幾內亞的蓋凱杜醫院去世,還說她來自獅子山一個叫佩盧昂的村莊,來到幾內亞後死亡,葬在一個名叫格邦杜的村莊附近。報告沒說這個「格邦杜」在哪兒。實際上,格邦杜就是克邦杜,在獅子山境內,也就是治療師麥寧道的居住之處。

麗娜·莫西斯在收郵件上遇到了困難。凱內馬的互聯網連接很差勁,因此她沒有讀到這份郵件。報告似乎在說一個女人在幾內亞感染了埃博拉,在幾內亞死去後埋葬在幾內亞。報告稱女人的屍體被送回「格邦杜」,但沒說格邦杜位於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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