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聲閃電 確診

凱內馬政府醫院,獅子山

2014年3月13日

凱內馬是一座小城市,人口約18萬,坐落於獅子山東部的坎布依山腳下。坎布依山是一道鯨背狀的漫長山樑,被熱帶雨林覆蓋,在城區以西升起,俯瞰城裡迷宮般的鐵皮屋頂和土路。凱內馬四周的鄉野是一片多山的蒼翠土地,點綴著村莊和小鎮。人類聚居區位於木薯田、稻田、成片森林、油椰樹園地和濃密的農耕樹叢之間。土壤呈橙褐色,不算特別肥沃,沙質溪流和沼澤將土地切割得七零八碎。河沙含有鑽石。最近這些日子,你能看見自由采鑽人在凱內馬周邊幾乎所有河流和水道的岸邊勞作,他們用濾網篩沙子和河泥,尋找鑽石。前不久有一名基督教牧師在凱內馬以北的一條溪流里篩出一顆檸檬大小的黃色鑽石。從獅子山的克邦杜——治療師麥寧道所居住的村莊——到凱內馬大約有100英里路程。從凱內馬開車去克邦杜需要五六個小時,大部分時間花在崎嶇的土路上。

這個地區的綜合性醫院是凱內馬政府醫院,它位於凱內馬市中心,是一組蔓生的低矮框架房屋,由土路和帶雨棚的通道連接在一起,周圍有高牆保護。臨近3月中,麥寧道在她的村莊里竭力治療病患,凱內馬政府醫院裡一位名叫胡瑪爾·S.汗的醫生和病毒學家開始收到報告,稱幾內亞靠近獅子山國境的地區爆發了一種出血熱病。

胡瑪爾·汗當時是凱內馬政府醫院的拉沙熱研究項目組的主任醫師。他是一名病毒學家,專門研究拉沙出血熱,這種破壞性強大的疾病常有致死病例,由拉沙病毒引起,拉沙病毒是一種四級生物安全的病毒,會入侵大腦並引起大出血。四級生物安全病毒(簡稱四級病毒)有時被稱為高危病毒。它們是具有高度傳染性的致命病毒,幾乎全都沒有疫苗、對症藥物和有效的治療方法。假如你感染了四級病毒,醫生能為你做的事情無非是給你補液和禁止你以任何方式接觸其他人。在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國家,制度要求處理四級病毒的研究人員必須穿加壓的全身生物防護服,防護服同時帶有獨立的空氣過濾設備。除了穿防護服,研究還必須在生物安全四級實驗室內進行。四級實驗室有時也被稱為高危實驗室、高危套間或高危區域。它是一組房間,與外部世界完全隔離,只能通過氣密室進出,氣密室裝配有不鏽鋼密封門和消毒淋浴室。研究人員離開高危區域後,要在淋浴室為他們的防護服消毒。

凱內馬政府醫院的拉沙熱研究項目組致力於醫治拉沙熱患者,追蹤和阻止拉沙熱在鄉村地區的爆發,持續研究拉沙熱病毒,希望有朝一日能根除這種疾病。項目組擁有一個小型的高度生物防護病區,名為拉沙熱隔離病房,另有幾間辦公室和一座名為拉沙實驗室的建築物,建築物里有全封閉的高度生物防護實驗室,人們稱之為高危實驗室。

拉沙熱項目組的員工和科學家在高危實驗室內必須穿戴生物安全個人防護裝備(即PPE)。一套完整的PPE等同於不加壓的密封防護服,包括特衛強(Tyvek,一種防滲透的纖維織物)製作的全身防護服、名叫HEPA呼吸面罩的高效呼吸面罩(能夠過濾空氣中的病毒粒子)、透明的面罩或護目鏡、橡膠手套和厚重的橡膠靴。

胡瑪爾·汗得知幾內亞爆發了一種出血性疾病後,立刻懷疑它是拉沙出血熱。拉沙病毒不但是一種四級生物安全的高危病毒,也被歸類為一種新發病毒。也就是說,這種病毒從大自然跨物種跳躍到了人類群體中,目前正在擴展它的地理範圍。拉沙病毒原本在大自然中棲息於一種野鼠身上,它們生活在非洲西部的一些區域。人們與這些野鼠發生接觸,病毒從一隻老鼠跳躍進入一名人類體內。拉沙病毒進入一名人類的身體後,就能通過接觸血液和體液從一個人直接傳給另一個人。

拉沙病毒攻擊大腦和主要臟器,誘發一種多形態的疾病,它在不同的患者身上會體現出不同的形態。有些人感染拉沙熱後會持續頭疼大約兩周,然後病毒自行消失,患者完全康復。

另一些人會罹患拉沙出血熱。在這些病例里,病毒會摧毀大腦,導致重要臟器衰竭。拉沙熱患者會鼻腔出血,口腔、雙眼和腎臟也流血不止。他們會面部腫脹,掉發,出現獃滯如面具的面部表情,身體會抽搐,陷入昏迷,最終出現無法逆轉的呼吸驟停。

據估計,拉沙病毒每年在非洲西部會感染30萬人。每年死於拉沙出血熱的人數缺少準確統計,但受害者肯定數以千計。其中有許多是懷孕的母親和未出生的孩子。凱內馬的拉沙熱項目組由獅子山政府和一個協會提供資金,這個協會由世界各地的研究機構組成,其中包括杜蘭大學、哈佛和斯克利普斯研究所。胡瑪爾·汗在這些機構有許多朋友和同事。他聽說有一種病毒性的出血熱在幾內亞蔓延後,立刻與他的國際同行取得聯繫,告訴他們非洲出現了一場病毒爆發,說他會及時向他們通報最新進展。汗預計會有大量拉沙熱患者被送進他的病房。他認為他見到的是病毒從野鼠到人類的一次大規模擴散。

布魯塞爾、里昂、日內瓦

3月13日至21日

比利時布魯塞爾,杜普雷路上的一幢紅磚建築物里,無國界醫生組織(Médes Sans Frontières,一個大型國際醫療救助組織)的管理者也收到了令人擔憂的報告,報告稱幾內亞爆發了一種病毒性出血熱疾病。無國界醫生的布魯塞爾辦公室是組織的一個行動中心。管理人員很快安排人員在幾內亞展開調查。3月13日,無國界醫生組織和幾內亞政府的流行病學家組成聯合小組,開著幾輛四輪驅動的越野車,出發去三角洲地區確認情況。這時,梅里昂杜的小男孩已經去世兩個半月了。

聯合小組探訪了蓋凱杜的醫院,與當地衛生官員會面,鑒別病患。他們採集了患者的血樣。血樣通過空運送往法國里昂的讓·梅里厄國家衛生研究院實驗室和德國漢堡的伯納德·諾赫特熱帶醫藥研究所。位於里昂的法國實驗室是個生物安全四級的研究機構,科學家穿生物安全的密封防護服研究四級高危病毒。實驗室的病毒學家德爾芬·潘內蒂埃和幾位同事——其中包括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的病毒學家席爾萬·貝茲——立刻開始鑒別幾內亞血樣里的傳染性微生物。

3月21日清晨,法國科學家確定了血樣里的微生物是一種絲狀病毒。絲狀病毒是一個病毒科的統稱,其成員外觀類似,而且幾乎全都極其致命。席爾萬·貝茲立刻發郵件給位於瑞士日內瓦的世界衛生組織總部,宣布這是一種絲狀病毒。但法國和德國團隊尚無法確定這是哪一種絲狀病毒。他們繼續發瘋般地工作,努力確定在非洲西部突然出現的這種病毒的身份。法國調查人員得知部分患者有打嗝現象。這個細節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打嗝是埃博拉病毒所致疾病的典型癥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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