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見或不見(下)

小鎮的一天結束得早。

天地間剛剛起了點暮色,街上就沒有幾個行人了,家家院門輕掩,微風從樹梢間掠過,然後葉楓就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和牆角小蟲的啾啾聲。

這種日子彷彿是與世隔絕的,葉楓的房間,除了電燈能感覺到科技的先進,沒有網路,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時光一下倒退了幾十年。葉一州和宗醫生的房間比她好些,有個十幾寸的彩電能收看到央視的幾台節目,但他們為了讓她心理平衡,很少打開。偶然打開一次,她也沒過去瞄過,她的隱形眼鏡落在醫院裡了,現在的她等於是一個睜眼瞎子。

早晨和宗醫生出門散步,看什麼都是模糊的,真是辜負了西塘古鎮的風情。

臉已經完全消腫了,膝蓋和背後的傷處也結了疤,受傷最嚴重的脖頸,淤血還沒完會散去,她每天都把襯衫的領子豎起。葉一州給她買了頂草帽,帽檐很大,她出門時就會戴上。

她不是很想出門的,但宗醫生堅持要她出去走走,至少每天三趟。西塘鎮不大,繞一圈不過三十四分鐘,走累了,就在路邊吃一碗水豆腐,或看到茶社喝一杯茶。葉一州喜歡清香四溢的碧螺春。宗醫生常點的是濃郁醇香的紅茶,他說潤喉舒暢,餘味綿長厚重,令人沉迷。她只要帶點苦澀味道的菊花茶,在炎熱的夏天喝,心頭別有一種清涼,只是喉間留有一絲菊花的苦澀,有如她現在的心境。

來西塘已經一周了,她也一周沒和蘇曉岑說話。

在北京的醫院,蘇曉岑說要帶她回青台,她當時就拒絕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暫時不能做直播,但養傷不需要大老遠地跑回青台。她對蘇曉岑說,如果不放心她,她可以臨時搬到吳鋒叔叔的家中。

蘇曉岑輕輕嗯了一聲,她以為她同意了。沒想到在下午輸液時,蘇曉岑找醫生在藥液中加了一針鎮靜劑,她睡得很沉,連個夢都沒有,醒來時在北京開往青台的動車列車上。

她渾身都疼,那一刻,心也跟著被刺痛了。

「為什麼這樣做?」她問蘇曉岑。

蘇曉岑嚴厲地看著她,「我覺得你需要清醒清醒。」

「你這是綁架我嗎?」她和夏奕陽約好晚上見的,現在居然連聲招呼也不打,突然就失蹤了。

「我這是對你負責,你現在完全被那個男人蒙住了眼睛,什麼也看不清。」

她眨巴眨巴眼,她是真的什麼也看不清,「媽媽,我已經二十七歲,不是七歲,我知道我在幹什麼。」

「知道你還腳踩兩隻船?這是我教你的嗎?」

她咬住顫慄的唇,別人這樣說,她會反唇相譏,但是自己的媽媽,她感覺特別委屈,而且又是在遇到歹徒襲擊之後,心裏面還驚恐不安之時。

「你喜歡邊城那麼多年,他也等了你這麼多年,在劣境之中能奮鬥到現在這個樣子,沒有和任何女人牽牽扯扯。為什麼是他救你而不是別人?深更半夜真的跑到電台門口溜達嗎?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而那個夏奕陽,一邊和你玩曖昧,一邊和同事搞地下情……」

「你根本就沒搞清楚情況,不要隨便下結論……」她打斷蘇曉岑的話,急得眼眶都紅了。

「你是不是鐵了心要嫁給他?」

她擺擺手,閉上眼,任淚水從眼睫中嘩嘩流下,「我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下去,我不想和你爭吵。但我只在青台呆幾天,然後我還是要回北京。」

蘇曉岑氣得臉色都變了,坐在一旁的葉一州拍拍她的肩,讓她到過道處轉一轉。挪了個座位,坐到葉楓身邊,小心地替葉楓拭著淚水,盡量不碰到她的傷口。

「小楓葉,你媽媽的做法是有點過激,但她的本意也是對你的保護。如果真是她誤會了夏主播,以後解釋開了,不就行了嗎?爸媽的工作都在青台,將你帶回來,為的是方便照顧你。這有什麼可擔憂的呢?一份感情都接受不了距離和時間的考驗,這份感情還能走多久?」葉一州語重心長地看著葉楓。

「爸,我不是擔憂,我只是……」淚流得更凶了,她也說不出什麼,就是心裏面很慌亂,也很不安。

「爸爸覺得你離開北京一段時間比較好,好好地養傷,也把自己的心整理一下,爸爸和媽媽年紀大了,再和你分開六年,心裏面怎麼會捨得?你不會以為過去的六年,我們不牽掛你吧?」

葉一州嘆了口氣,心疼地把葉楓攬進懷裡,「你說媽媽聽不下你的話,我們的心思只怕等你做了媽媽後才能明白呢!你這次遇襲,爸媽一夜之間都像老了幾十歲,上了飛機,我的腿直抖,你媽媽那麼個要面子的人,哭得像個傻子,一直在自責她的不稱職。小楓葉,我們不能讓你再出事了。」

葉楓抬起淚眼,已是泣不成聲。

到了青台,葉一州和葉楓上了一輛吉普車,車上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頭髮微微有點謝頂,自我介紹姓宗,在青台開了家心理診所。蘇曉岑沒有上來,表情怪怪地摸了摸葉楓的臉,葉楓彆扭地把頭偏向一旁。

「我們去西塘度個假,那邊很安靜,氣候也比北方好一點。」在車上,葉一州說。

她能說不去嗎?

她想給夏奕陽打個電話,手機不知丟哪裡了。她把葉一州的手機拿過來,悲劇地發現自己記不得夏奕陽的手機號。他有兩支手機,一支工作用,一支就是曾經打到《午夜傾情》尾號是她生日的,她都有,可就是號碼放在手機里,沒往腦子裡記。不僅是夏奕陽的,艾俐的、邊城的、小衛的,任何一個號,她都想不起來了。

小衛的手機在公車上被人偷走,在電台哭得呼天搶地,不是為手機,而是為裡面的號。她倒沒這方面的擔心,要是手機沒了,回家找夏奕陽呀,通過他,她就能找到艾俐,而艾俐能幫她找到她想找的人。

她沒想到,有一天,她會找不到夏奕陽。

葉一州租了個小院,很幽靜,院中有一棵兩百年的香樟襯,樹葉茂密,圍著院牆,是一圈花壇,太陽出來時,壇中的太陽花五顏六色,爭相鬥艷。院中鋪著青色的方磚,不太嚴實,下雨之後,一踩,突然就會嗖地冒出一股泥漿,打濕褲管。

印象中,葉一州很少休假的,這次也就真的抑下一顆心坐下來了。吃過早飯,是宗醫生帶葉楓出去散步,去小診所換藥,葉一州就在房間里用手機處理公事。葉楓從外面回來了,他的房門還緊閉著。

宗醫生是蘇曉岑請來的,他其實也很忙,但和葉楓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是關著手機。他總是鼓勵葉楓把心底的恐懼釋放出來,每天晚上做了什麼夢,都要和他談,他說葉楓現在如同獨自走在一條黑道上,沒有人幫助,很難走得出來。

西塘的橋在水鄉之中走出了名的,這些橋密密麻麻,將水邊兩岸的人家連接起來,也將西塘鎮內的大小河流連成了一片。

葉楓記得曾和夏奕陽約定去烏鎮度個短假,西塘的美不比烏鎮遜,她來了,他卻遠在北京。有時,她想,如果她答應和他一塊去青台,說不定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但在那個時候,她真的丟不下邊城。

西塘有一條千米廊棚,下雨的時候,走在裡面,很有煙雨江南的詩情畫意,也特別地想念夏奕陽。

她在號碼百事通查到央視的總機號,用座機打過去,轉到新聞頻道,有一個聲音尖尖的女人接的電話,她說找夏奕陽,那女人笑得咯咯的,問她要不要再找下王寧還是朱軍、李詠誰的?

她握著話筒,立時失去了語言的功能。

吳鋒和葉一州通電話,問她的情形,葉一州說了幾句,喊她過來接,快掛的時候,「吳叔叔,夏奕陽好不好?」

「他挺忙的,準備參加主持人大賽,專業組的。」

「哦,吳叔叔,你知道他的手機號是多少?」

「我從來不記手機號的,等我問他後再告訴你。」

吳鋒再打過來,好像把這事給忘了。她晚上跑到葉一州房間看新聞,他換搭檔了,看上去還是那麼專業、溫和、儒雅。

今夜,月朗星稀。抬頭望過去,單薄的月吸附在濃黑的天,散發著詭秘的氣息。葉楓突然被突如其來的脆弱包圍,感到一種連自己也覺得矯情的虛無,好像言情劇里孱弱的女主角,沒頭沒腦地愁眉苦臉。

「怎麼還沒睡,小楓葉?」身後有拖鞋的噠噠聲,接著門吱地一聲,葉一州走了出來。

「和媽通過電話了?」她出來時,聽到葉一州在講她的情況。

院子里砌了一張石椅,坐在上面清涼透體。葉一州在她身邊坐下,「不是媽媽,是婁台。他說歹徒抓到了,是一個黑客,曾經在網上發布過一個病毒,讓許多電腦都癱瘓了,公安部門追蹤他很久,但他今年突然變得安分起來,原來是失戀了,他沒心思寫病毒了。」

「哦?」她聽了不禁開心起來,「我就覺得他精神有點不太正常,估計是宅在家中太久,和外人接觸少,性格扭曲了。」

「小楓葉,晚上還做惡夢嗎?」

「沒有,我現在睡得不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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