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樹很意外好幾年沒有聯繫的邊城突然給他來了個電話,約他出來喝茶。
夕陽像火一樣染紅了西方的太空,北京城被蒙上了一層亮麗的橙色。他晚上還要負責《晚間新聞》的直播,這個時間,好像只能喝一杯茶。
茶室離央視也不遠,開車過去只要十分鐘,他熟稔地找了個露天停車的位置,然後下車,走進茶室的大門。
茶室幽靜溫暖,藤製的桌椅,牆壁上掛滿了上世紀的一些經典電影海報,或許是光線微暗,陡然讓人跌進了時光之河,不知今夕何夕。
客人不多,江一樹一進門就看見坐在角落中的那個身影。他微微仰著頭,清俊的臉上面無表情,目光像是在看著牆上的海報,又像是在看著一個不知名的遠方。大概是從公司過來的,西裝、領帶,一絲不亂。
「嗨!」江一樹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在他對面坐下。
「來啦!」他收回視線,抬手示意服務生過來。
他要了一杯碧螺春,江一樹要了杯龍井。
也許是好久不見,兩人都沒什麼說話,只是相視而笑。
「最近好嗎?」江一樹先開了口。
邊城端起茶碗,微微搖晃著碗中的茶水,想把飄浮在上面的幾根茶葉沉下水底,「就是忙吧,其他還好。」他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你應該是個大忙人。」
江一樹疊起雙腿,放鬆在倚向椅背,「是呀,像陀螺似的,整天轉個不停,好像這個世界少了我就不行似的,其實是高看自己。」
邊城抬起眼,「搞傳媒的就得忙,你一閑,就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
「那倒也是。」江一樹拿起自己的茶碗,淺抿了一口,遲疑了下,說道,「你父親的事,我聽說了。父母無法選擇,你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有時候,要放自己一馬。」
天花板上的一盞吊燈不知何時突地亮了起來,映照出邊城蒼白的臉色、緊抿的雙唇,江一樹不禁有些後悔提了這個話題。
「六年了,我已經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那把年紀,逃亡在外面的日子不好過,回到國內,他心裏面其實是鬆了口氣,不管是什麼結果,他都已做好思想準備。」邊城平靜的語調,好像在訴說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要上訴嗎?」
「嗯,律師會努力一下的。即使改判,他這輩子都不會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了。」他彷彿無限自嘲地笑了一下。
江一樹點了下頭,「等判了後,再想別的辦法,畢竟年紀大了,搞個保外就醫什麼的。」
「不要了,呆在裡面,他的心才能安寧。師兄,」邊城還像在廣院里那樣稱呼江一樹,「城市電台的婁洋台長,你認識嗎?」
江一樹一愣,「他是我老婆的大哥。怎麼了?」
「師兄,這句話,我問得有點冒昧,但是還請你告訴我實情,婁洋與他的妻子感情好嗎?」
江一樹皺起了眉頭,他覺得邊城不像是會好奇這類事的人,但看邊城一臉的嚴肅,他沉吟了下,笑道:「其實這不是什麼秘密,我家那個大舅媽是個醋罈子,她死活要進城市電台,就是要看緊婁洋。城市電台里的每個女職工都得經過她的嚴格政審,確保無礙,才能在城市電台做下去。要是有一絲危險跡像,她就能鬧得滿城風雨。兩個人為這事經常吵。現在,婁洋懶得理她了,和她玩陰的,她都快被婁洋整成神經質,前幾天還給我老婆打電話說婁洋怎麼怎麼樣呢!你……幹嗎問這個?」
「葉楓在城市電台工作。」
「葉楓?」江一樹大吃一驚。他知道葉楓回國,卻不知進了城市電台。
邊城以為他不記得葉楓,又說道:「就是以前跟在我後面的牙套妹。你家大舅媽好像對她有點誤會,她在城市電台處境有點難。我認識婁洋的,但是我找他似乎不太好。葉楓也是你學妹,拜託你找下婁洋,請他向他妻子好好說說。葉楓剛回國,找到一份喜歡的工作不容易,她並不是個亂來的人,讓你大舅媽放寬心。」
江一樹蹙起了眉,「這些是葉楓告訴你的嗎?」
邊城搖搖頭,「我們已經六年沒有聯繫了,華城的董事長和你大舅媽是好友,在城市電台看到她對葉楓發飆。」
江一樹看著他,試探地問道:「如果你去城市電台亮個像,挑明你和葉楓的關係,我家大舅媽還能瞎操什麼心。」
「我和葉楓沒有關係。」邊城回以一個淡淡的自嘲。
「那你……」
「我不願意她被別人這樣歪曲。你如果覺得為難,我能理解。」
「不是,小事一樁,舉手之勞,我讓我老婆出面就行了。」
「那謝謝師兄了,你晚上還要工作,不便打擾你,以後再約你出來喝酒。」
「好,多聯繫!」
兩人站起身,買單出來,各自上了車。江一樹沒有立即發動車,而是把車窗打開,看著邊城的車在傍晚的車流里沒了蹤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奕陽如果知道邊城還在悄悄地呵護著葉楓,心裡會是啥滋味呢?
傍晚的交通向來很堵,幾十公里,開了一個多小時,經過體育學院前面的紅綠燈時,邊城煩躁地低咒了一句,瞟了下對面,目光驀地定住。
體育學院外面貼了一個巨大的畫報,明天下午,世界跳水邀請賽將在水立方舉行。畫報上,有碧藍的水池,高挑的跳台,還有選手在空中翻躍的英姿。
有些記憶,不用刻意去翻,不經意地就會泛出水面。
葉楓最愛看的體育賽事是跳水和體操,她說它們可以帶給人視覺享受。最喜歡的電影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但是她喜歡話劇多於電影,她說話劇的藝術水準高,電影可以NG,而話劇一旦演砸了,就不能重來。她愛唱歌,她的保留曲目,也是唯一一首不會唱走調的是首兒歌《讓我們盪起雙槳》。她不吃奇形怪狀的食物,差不多地上爬的,她都不碰,但她能吃酸能吃甜。她膽小,相信世上有鬼,認為雷雨夜,鬼最多……
但是在一個雷雨夜,他卻讓她一個人走了。
邊城還想細看下比賽的時間,綠燈亮了,後面的汽車不耐煩地連聲按著喇叭,邊城無奈地把視線一點點收回,順著路道繼續向前。
人生也是如此,一旦選擇了某條路,只能一直向前,不能回頭。
江一樹走進辦公室,編導組和主播正在開例會,今晚的新聞除了滬寧高速上發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其他總體來說是天下太平。還有一條重要新聞,就是明晚的跳水邀請賽。
「體育頻道送來幾張票,誰想看就去我那裡拿。」江一樹坐下,說道,眼睛瞟了下夏奕陽,他在看新聞稿,神情很專註。旁邊的柯安怡神情很恍惚,眼神幽幽的。
「給我留兩張。」夏奕陽抬起頭。
「和誰一起去?」助導好奇地問。
夏奕陽溫和地笑笑,「是個朋友。」
「男的還是女的?」
江一樹打了助導一下,「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難道那人還能隱形?」
「對哦,對哦,導播,那你也給我留一張票。」助導擠擠眼睛。
「行的,大夥準備直播吧,時間快到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各自忙去。夏奕陽獨自走向走廊,習慣地想安靜一會。
「奕陽,播報完,咱們一塊去喝一杯?」江一樹追上去。
夏奕陽回過頭:「改天吧,我晚上有事。」
「陪葉楓?」
夏奕陽笑,眸光變柔。
「啊,你小子也算苦盡甘來。現在是不是很幸福?」
「差不多。」夏奕陽微窘地點點頭。
江一樹看著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把與邊城見面的事告訴他。看夏奕陽的表情,也許這已經不算是個事了。
「直播很快就要開始了,主播準備!倒數開始……」隨著江一樹的聲音落下,夏奕陽與柯安怡很快便進入工作狀態。在前二十分鐘,節目一直在順利地進行著。當節目接近尾聲,眼看就要划上圓滿句號時,柯安怡感到一陣困意襲來,在無法抗拒的生理作用下,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正巧江一樹把鏡頭切到了她的特寫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江一樹想要補救,柯安怡打呵欠的鏡頭已向全國觀眾播出了。
播報結束,播音指導和台長們都趕過來了,問柯安怡到底怎麼回事,她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江一樹陪著笑,「安怡的表現一向很好,這次可能是事出有因,哦,之前她身體就不太好。」
「不好就找別的人代替,這都搞什麼!她要是困,讓她請假回去睡夠了再來!」台長厲聲斥責。
「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江一樹說道。
「亂彈琴,這下網路上不知熱鬧成什麼樣了。明天節目組開會集體檢討。」台長氣呼呼地轉身而去。
節目組的人都是灰頭土臉。
「奕陽,你送下安怡吧!她這樣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