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能抹去的回憶(上)

昏暗微弱的燈光下,他的身子半陷在陰影里,越發顯得修長挺拔,那眉眼離她太近,反到看不清楚。只感覺他好像很生氣。

氣什麼呢?她恍惚地看著他,有些不解。

讀書時,相遇後,他對她總是很溫和,幾次刻意的接送,他都處理得不給她任何心理壓力。讓所有不好理解的事,都合理合情化,一切不過是巧合,不需要深入了。

她享受這種巧合,不願把簡單的事複雜化。

過道燈是聲控的,電梯門一打開,燈自動亮起,一分鐘後,為了節能,燈會自動熄火。

在她沉默中,燈滅了,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他憤懣的呼吸帶著熱氣拂在她的臉上,還有淡淡的煙草的辛辣氣息。

她哭得太狠,只是化了淡妝,但也花了,像只偷吃了什麼沒把嘴抹乾凈的貓,睫毛怯怯地顫著。

「是六年前的那個星期嗎?你想抹掉,抹得一乾二淨?葉楓,既然你想抹掉,為什麼該死的要回國,為什麼要住進這幢公寓?」他鬆開她的手腕,雙手扳住她的肩,急躁地搖晃著,沒有一點憐惜。

「我……」她咬唇,扶著牆壁,想站穩身子好好地和他說話。

生氣時的他讓她覺得有一點害怕。

「北京那麼大,空著的公寓那麼多,住到這裡,不會是巧合。你說,你為什麼要選擇這裡?你是來尋找什麼,還是在回憶什麼?」做了幾年的主播,在任何情況前,早已處變不驚。

此刻,真的控制不住,彷彿一把緊繃的弦戛然崩潰。手指曲起,像要掐進她的肉里,不去想會不會把她弄疼,只要確定能抓緊她,她再也跑不掉就好。

過道並沒有完全黑暗,還有燈光從他的屋內瀉出,她睜大眼,看到他眉宇間閃過痛楚與惶恐,她定在那裡,心微微地疼了起來。

「葉楓,即使你能把所有的回憶都抹掉,可是你能否認它從沒有存在過嗎?」

他的眼神冷若寒冰。

「我……」她獃獃地看著他,他抬起手,指尖溫柔地觸摸著眼睫的下方,那兒有醒目的淚痕,他一遍遍地抹,心疼至極。

「你累不累?」她驀地問道。

他詢問地挑了下眉。

「我讓你累嗎?」她喃喃低語,像是在問他,又是在問自己,「愛一個人累嗎?」

他搖頭,「愛沒有累不累,只有值得不值得。因為你,讓那份記憶,連同我自己都變得珍貴了……」

他的氣息突然凌亂起來,語音低不可聞,掌下的力道一變,她跌進了他的懷中,他的唇準確地吻住了她的。

她一驚,慌亂地想躲開,他已經加深了這個等了六年之久的吻。

滿耳,都是他狂亂的心跳。

她不自覺地揪住他的襯衣,指尖觸到了他灼熱的體溫,輕嘆一聲,她緩緩地閉上了眼。

昏暗中,像有一股強大的張力,將她推向了時光的另一岸,越來越遠,卻依然清晰可見。

漫天的大雨,又密又粗,天空中的閃電,像火蛇一樣,每一次躍閃過後,都有一聲巨大的響雷。她最怕雷雨夜,小的時候,姥姥家隔壁有一個人就是被雷擊死的,渾身烏黑,她看了以後,連續做了幾夜的惡夢,從此,一響雷,就不敢一個人呆在屋內。

今夜,心痛蓋過了心頭的恐懼,她在雷雨里走著,巴不得雷能把自己打死,那樣,就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不要想。

都說優秀的戀人會讓對方患得患失,像坐一條沒有指南針的船,不知能在哪個港口停泊。邊城卻從沒有給她這樣的感受,她篤定地認為不管什麼樣的風雨都不會改變他們的航向。

現在才知自己有多幼稚。也許平時患得患失,一旦分開,心裏面早有準備,也不至於這麼疼。

她的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她看不清路,但腳上卻像有眼睛,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終於走到了廣院的門口。

夜已經很深了,一幢幢教學樓淹沒在大雨之中,白楊樹被雨打得像上萬隻蠶在咬桑葉,沙沙作響。

她停下腳步,突然失去了向前邁的勇氣。

此刻,邊城應該把許曼曼送回宿舍了,她與許曼曼床挨床。她這幅凄慘的模樣,落在別人的眼裡,是要取得別人的同情,還是襯托別人的甜蜜?

牙關緊咬,她扭頭又往外走去。

淚水和雨水還是不同的,淚很燙,一陣陣沖刷著已經麻木的臉頰,咽進口中,是咸澀的。

一個撐著黑傘的身影從後面過來,訝異地瞥了她一眼,失聲驚呼道:「葉楓?」

她拭了下眼睛,認出是夏奕陽。她不能掩飾自己的狼狽,也不願解釋自己的狼狽,隔著雨簾看他,肩一聳一聳地抽咽。

他在大四上學期,考取了川大數學系的研究生,他離開學院已經有幾月了,現在回來準備畢業論文。他不住在學院里,自己在外面另租了房子,為了惡補落下的課程。

他側身,替她擋著雨,默默看了她一會,說道:「我送你回宿舍。」

她搖頭的幅度太大,髮絲上的水珠飛到了他的臉上。

「那你想去哪裡,我送你?要不要我給艾俐打個電話?」

她又搖頭,突然一聲不吭地又往前走。他追上去,拉住她,感覺她的身子又冰又冷。

她回過頭,「不要管我。」她欲甩開他的手。

他扣住,仰起頭看著昏沉的天空,皺了皺眉,「那你到我那裡住一晚,好嗎?」這問話很不合適,可是這種時候,他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她像是喪失了神智,只有一個空蕩蕩的軀殼站在他面前。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不再掙扎了。

他將她帶回了自己的租處……一幢欲拆遷的舊筒子樓。

她不知道,濕透的衣裙讓少女誘人的體態若隱若現。這樣子的她,走在深夜的雨中,有多危險。

三十多平米的空間,二十五瓦的照明,一台舊風扇,簡陋的單人床,一個可以煮水又可以下麵條的電鍋。旁邊有幾幢大樓在建中,工程徹夜趕工,機器聲不停,塔吊上的射燈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她很安靜,他讓她坐會,提了水壺去外面打水,想給她燒點水擦下身子。水龍頭擰開時,他在想哪件T恤小點,可以讓她暫時穿一下。

回到屋,他呆住了。剛剛好端端地坐在椅上的她,突然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嘴裡一遍遍地喊著:邊城,我難受……

他跑過去扶起她,她的身子燙如火爐一般,嘴唇乾裂上翹。他瘋了樣背著她去附近的小診所,醫生說她淋了雨,有點發熱,回去泡個熱水澡,換身乾衣服,發發汗就好了。

那天,診所里來了一批食物中毒的病人,連個床位都沒有,他只得把她又背了回來。

他燒了一大盆熱水,把燈熄了,但塔吊上的燈光還是從窗戶里射了進來,他只得閉上眼,緊緊咬著唇,平生第一次替一個女孩子寬衣解帶。

他告訴自己這屬於君子所為,可是掌下如玉般潤滑的肌膚還是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衝擊波。

他替她擦了身子,洗了頭髮,換了衣服,煮了一大鍋薑湯,喂她喝下。

他的床上連枕頭都沒有,平時用幾本書代替。他只得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折了折,疊在她頭下。她睡得很沉,喜歡側卧,睡夢中的她眉心蹙著,像有解不開的心結。他在她身邊坐到天放亮,眼睛沒捨得閉上一會。

醒來時,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他的身上。她沒有驚叫,也沒有露出什麼驚慌的神情,只是沖他感謝地一笑,開口說話時,聲音是沙啞的。

「幾點了?」她看到天還是陰陰的,汗水將身上的T恤又浸濕了。

她的衣服掛在繩子上,風扇對著吹,已經要差不多幹了。

「下午兩點,你睡了很久。」他給她倒了杯水,拿了兩粒葯,扶她坐起。

她嗅到他身上嗆鼻的汗味,她低下眼帘,把葯和水咽下肚子,身子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歪在床背上喘氣。

「餓不餓?」她的臉色蠟黃蠟黃的,嘴唇都泛了白。

「不餓。謝謝你!」她撐著下床,身子一搖晃,差點栽倒在地,幸好他搶上前托住。

「先躺下吧!我給你做點麵條,吃完,我送你去學院。你的手機響過幾次,你先回電話。」他把包包拿給她,又把晾在繩子上的衣裙取下,自己轉身去走廊上做麵條。

他對吃不講究,能填飽肚子就行。但他知道她挑食,不止一次在餐廳聽到邊城冷著個臉從她碗里夾走她不吃的食物。

他圖方便買了幾卷乾麵放著,在超市買作料時,看到茄子很新鮮,順便也買了點回來。他把茄子切成絲,用油炒得脆熟,盛在碗里,然後下了麵條,做成一碗蓋澆面。

天好像還要下雨,又悶又熱,一動又一身的汗。他去水池邊洗了把臉,把面端給她。

她換好衣服,坐在桌邊吹電扇。他慌忙把電扇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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