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困擾

起霧了,路邊,淡黃的燈光從仿英倫風的玻璃罩子中幽幽射出,迷迷濛蒙的,一時間,會讓人錯以為置身於倫敦的街頭。

艾俐的車開得很慢,像話嘮的人破例擺出一臉的深沉。

「別憋著了,想說什麼就說吧!」葉楓徐徐升上車窗。夜風滲膚,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前面好像又堵了,車開得沒有路邊的行人快,艾俐冒出一句粗話,閉了閉眼,定定地盯著前方。

「畢業後第一年,大家都還是菜鳥,誰不是夾著尾巴做人,有委屈也不敢吭,只有聚會時,才能敞開來發泄。那一年我們聚會過三次。第二年,大家的工作稍微上了手,都忙了起來,有人來廣院進修,我們就聚會,我記得一共是兩次。再後來,一個個都忙得屁顛屁顛的,不談見面,就連電話也很少,偶爾在同學群里冒個泡,話沒說兩句,人就閃了,但我們至少能保持一年聚會一次。每次聚會我都在,每次都是我買單,這工作從來沒人搶過。」

艾俐側過視線,窗外的霓虹飄過葉楓沒有任何錶情的臉龐。

「他的前女友不只我一個,今晚吃飯的人很多,輪不到我一個人去領情。」

「許曼曼不是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艾俐的音量高了起來,彷彿有點恨她的頑固不化。

「也許他以前手頭不那麼寬裕,現在有這個實力,來顯擺下。」她翹起嘴角,不無諷刺。

「牙套妹,這樣說你很好受嗎?」

她笑了笑,「不然你讓我怎麼說?我已經不是做夢的年紀了。」

二十一歲前,很天真。坐在他自行車後面,拐彎時,她摟著他精瘦的腰線,身子探過去,搶著替他響鈴。動作很驚險,可是她不怕,她相信即使摔下來,邊城也會給他做墊子的。

期末考試,有門課以論文來評分,其他同學忙著泡圖書館、上網查資料,找選題,她趴在床上邊吃零食邊看言情小說,邊城早早就替她把論文寫好了。艾俐罵她像頭豬。她很自豪地說,我就喜歡做邊城的豬。

暑假,一幫同學約了出去自助游。下雨天,幾個人困在山上的民宿里。睡到半夜,她感到腹痛如絞,大姨媽提前來了。她起身翻了下,包包里都沒有衛生棉。她推推艾俐,艾俐打開她的手,說困,轉過身去又睡沉了。她摸著黑跑去敲男生們的房,只喊了一聲,他就出來了。

兩個人撐了把黃色的油布傘上山去超市,山路又滑又黑,他緊緊攬著她,走到山下,兩人身上都濕透了。買完上山,在路旁,他背過身,手把傘舉得高高的,她就在他後面匆匆換上了衛生棉。回來的路上,兩個人的手握得特別用力,她感覺到他的滾燙和氣息的加重。送她回房間,她拽了下他的衣角。

「我要留在北京,我要嫁給你。」

她的聲音很小,在寂靜的山上,有滴答的雨聲中,那句話卻清晰得讓他感覺到這不是一個要求,而是一個承諾。

「好!」他點頭,拉過她,在她的唇上印上他同樣的承諾。

這樣細碎的回憶,在異鄉的夜裡,她一次次一遍遍地梳理、回味著,卻不能溫暖她一絲孤單。

回憶都是騙人的。

「他和我們都沒有聯繫,也只有你能驚動他這位青年才俊。我想他很快就會和你聯繫的。」艾俐說道。

「你想太多了。」她笑艾俐的想像力太豐富,買單又能說明什麼?就是他親自來參加聚會又能說明什麼?

許曼曼走了,但他終會是、也許已是某個曼曼的邊城,卻不再是葉楓的邊城。

小區顯目的門楣在燈影里躍出,她忙說道,「別進去了,就在外面讓我下來。」

艾俐嘆了口氣,車剛掉了個頭,還沒停妥,一輛灰色的帕薩特嗖地一下從車旁掠過,駛進了夜色中。

「眼花了嗎,我怎麼瞧著像夏奕陽的車?」她自言自語。

葉楓一怔,抬起頭看。

在餐廳前道別時,她只顧著隱藏自己的情緒,早忘了和夏奕陽住對門,應該和他一同回來,不要讓艾俐又跑一趟。

腦中像團亂麻,心又堵得難受,誰和她說話,她就堆起一臉笑,沒注意夏奕陽是什麼時候走的。

「難道他也住這個小區?不會啊,我有同事住這兒,我來過幾次都沒碰見過他,倒捉到你了。一定是眼花。」

葉楓心虛地扁扁嘴,如果現在說夏奕陽和她是鄰居,艾俐估計會癲狂。天黑黑的,就別嚇人了。「你把課表發一份到我郵箱,我有空就去騷擾你。」她趴在車窗上,向艾俐揮揮手。

出了電梯,下意識地先看了下夏奕陽的門,然後轉開,眼帘一低,她的門前放著一盆長勢很壯碩的蘆薈,枝莖長長的,色相碧綠,可惜那個瓷白色澤的花盆太粗陋,有一側還裂了條縫。花盆下面壓了張紙條,夏奕陽的字如其人,挺拔俊逸。

「葉楓:有緊急新聞,我要出去幾天,幫我好好照看它。奕陽!」

盯著那落款,她好一會都回不了神。無奈地捧起花盆,嘀咕道:「你很名貴嗎,讓他這麼操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就不怕我把你當菜給吃了?」

進了屋,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窗台上,挪開雜物,確保它的安全。

這天夜裡,青海省一個叫玉樹的地方發生了7.1級的地震。

葉楓起床後,給蘆薈澆過水,坐下來吃飯時,看見電視里,夏奕陽站在一片廢墟上,穿著厚厚的棉衣,沉重地告訴電視機前的觀眾,目前有多少房屋倒塌,傷亡數字是多少,災區的溫度是多少。

她眨眨眼,播新聞的他比接受專訪時敬業多了。

小衛打電話來,因為地震,所有娛樂節目全部暫停,二十四時滾動播報災區新聞,已有記者趕去玉樹了。

不需要做節目,還是要去上班的,不過換成了白天。她看看聽眾來信,跟導播討論自己的一些想法。來信以讚揚聲為主,說她聲音好聽,選的音樂很應景,每次的開場白都特別感人,也有人好奇她長什麼樣,問能不能在電台官網上貼張她的照片。批評聲也有,說她像個應聲蟲,只會嗯嗯,根本不能給聽眾提供情感幫助,有個聽眾連著寫了四封郵件,說電台接聽電話的人厚此薄彼,他打過好幾次,都沒接到她的手中。

「我有什麼辦法,他講話不上道,我敢給他接到直播間嗎?」小衛瞪大眼,嘴巴氣得鼓起。「電話一接通,就說給我找下葉子,我問他貴姓,他說你不是葉子,告訴你白浪費口水。葉姐,你說氣不氣人?」

葉楓笑,「如果他下次再打來,你接給我,放心,我會處理的。」

小衛眼睛骨碌碌轉了轉,瞧著編輯們都在忙,向她使了個眼神。兩人來到走廊盡頭,小衛抬起手,往下一劈,「葉姐,你說我們節目會不會被砍呀?」

「你又聽到什麼了?」小衛不像葉楓,一天只在電台呆幾個小時,她差不多整天都泡在這。實習生做助理,都是非常辛苦的。

「我們節目才剛開播,沒什麼人氣,現在來個大地震,至少到停一周,我怕聽眾會把我們給忘了。廣告部的人說,今年許多廣告商都選擇了交通台,說我們台的廣告力度太低,台里要擠出一些時段來搞廣告營銷。我擔心會攤到我們頭上。」

「不會的,台里花了很大力度辦這個節目,不會草草了事的。婁台不是說對我們很期待嗎?」

「但願吧!」小衛噘起嘴,不敢太相信葉楓的話。

「回辦公室吧,別給婁台捉到我們上班摸魚。」

「嗯。」

說婁台,婁台到。兩個人看到婁洋臉色鐵青地從辦公室出來,「咣」地下推開崔玲的辦公室,又「咣」地一聲摔上了門。

「內戰?」小衛沖她吐吐舌。

她豎起手指,讓小衛噤聲,兩人輕手輕腳地回到辦公室。

婁洋的聲音太大,崔玲也不示弱,高分貝的音量從門縫裡擠出來,想裝聾都很難。

「沒有商量的餘地,直接和她解除合同。一個連自己的老公都搞不掂的女人,怎麼來替別人解決情感煩惱?」婁洋說道。

崔玲接道:「你不要內外不分,工作是工作,家事是家事。她寫的幾本情感雜文,有多紅,你比我清楚。」

「我嚴重懷疑那幾本書是不是她抄襲的。」

「婁洋,你硬在挑刺?」

「我就是不信任她了,我不要她砸了那個節目。節目現在這樣很好。」婁洋斬釘截鐵。

「很好?你聽過幾期?你看過幾封聽眾來信?葉楓說過幾句發人深省、給人啟迪的話?」

辦公室里的人突然變得很忙碌,忙得沒人有空看葉楓一眼。

「我們去吃飯吧!」葉楓看看牆上的鐘,已到午餐時間。

小衛耷拉著肩,拖著雙腿和她下樓,「葉姐,你要是難過,就和我說說!」

「我該難過嗎?」她聳聳肩,抬起頭,早晨還掛在天上的太陽不見了,雲層很厚,樹梢間,艱難地泛出幾許的綠意,讓視線多了份驚喜。「專家來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