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疑雲重重

可是,如今,犯罪不再遙不可及,而是直接侵入了我的家庭。警察,在我們的生活里,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

我們周圍,四面都閃爍著從玻璃透進來的燈光,這是醫院人造的黎明,再過兩小時,外面真正的黎明就要到來。

很難想像,前天的這個時候,我還在把冰凍的巧克力麵包放進烤爐。緊接著,彷彿發生了一場地震,那場災難將我們的過去和現在劈成兩半,再也無法彌合。

這似乎有點誇張,對不起,可是,我還能向誰傾訴呢?

可憐的珍妮肯定會以為,我又在催著她複習,催她為補考做準備。

一看見你的臉,我就猜出,他們還沒有為她找到配型的心臟。我來到你跟前,你告訴我,還有時間!一切依然都會好起來的!不要這麼容易就被打敗!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當然會。你不必特地這樣跟我說,讓我看到你堅不可摧的樂觀主義。因為,雖然我們不再有太陽神經叢之愛,但我們還有夫妻之情,這意味著,你,還有你的聲音,都已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裡。

莎拉回來了,她的衣服有些皺褶,臉上也沒有化妝。她來替換在珍妮床邊守了一夜的你。

「我跟伊沃聯繫上了,」她說,「他正在想辦法搭乘過路的飛機回來。」

你只是點點頭。

你知道這事嗎,邁克?一定是你把他的電話號碼給莎拉的吧。你覺得這沒問題嗎?我的聲音顯然沒有進入你的腦海,因為這是個可怕的念頭。又或者,它已經進去了,而你有意忽略了它。是的,我生氣了。我當然會極其生氣!莎拉跟他說了珍妮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嗎?

現在,有人能夠用語言來形容珍妮的面孔和身體嗎?上星期六,他們一起去了奇斯維克公園。那天晚上,我還問她:「你們去幹什麼了?」我以為他們是去了咖啡廳,或者是去野餐,或是去讀書了。她沒有回答。我腦子裡浮現出各種各樣親熱的畫面。最後,她有些尷尬地告訴我,他們只是互相看著對方,他們花了幾小時,熱切地凝視著對方的臉。

也許,如果你知道他們是如何度過了這個下午,你就會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因為,當他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他會怎麼想呢?而她又怎麼能夠承受他的厭棄?

請原諒我的激動。你以為,她失去了知覺,就完全不會意識到他的到來。可你根本不了解,她會為此受到多少傷害。

我又生氣,又愧疚。在我們過去共同的生活中,孩子們時不時地把我們分開,又時不時重新讓我們聚在一起,這也引發了我們結婚以前想像不到的種種矛盾,儘管很多時候,只有我自己意識到了這種矛盾。

莎拉簡單跟你說了下她今天的計畫——跟羅伊娜談話,然後去警察局。而你,必須待在原地,你唯一的任務就是守護珍妮。雖然重症監護室里有大量醫護人員,但你不可以離開你的崗位。

走廊里,珍妮笑臉盈盈。

「他要趕過路的飛機回來。莎拉姑姑給他打電話了。」

「她有沒有……」我該怎麼問她呢?

「沒有,她並沒有跟他說我現在變成了什麼樣,難道這就是你所擔心的嗎?可是,這不重要。這聽起來有些愚蠢。這固然不可忽視,可真正關鍵的是,它不會改變任何事情。」

我能說什麼呢?真正堅如磐石,能夠邁向婚姻的愛情,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們二人僅僅五個月的脆弱的浪漫關係,也不會受影響?「如果愛那麼輕易地改變,那愛就不是愛了」,這句話對年少的男孩子能適用嗎?

「年輕的愛。」你曾經笑著說道,而我,恨不得沖你扔顆土豆,或者其他我在洗或者削的東西。你這樣說,就好像這種關係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生長出皺紋似的。因為你就等於在說,即便沒有那場大火,他對珍妮的愛也會慢慢褪色。

「我想,這下你該高興了吧,」珍妮有些諷刺地說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他。」她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故意留給我時間來反駁,但我沒有,於是她繼續說道,「他現在終於可以把紅油漆的事跟警察說了,對吧?」

「是呀,當然。」

莎拉打著電話從我們面前走過。「這個需要走程序,」莎拉說著,然後頓了一下,「我不知道。(停頓)不,你從工作中抽點時間出來。(停頓)我現在沒有時間管這個。」

她一定是在跟羅傑講話。你一直希望看到他對你姐姐這個妻子足夠忠誠。然而,每年聖誕節,一見到他那極力贏取薄脆餅乾的傲慢嘴臉,我又忍不住反感。當然,他也是餐桌前唯一不戴紙禮帽的人。坦白說,他對自己的孩子求勝心切,對我們的孩子藐視輕蔑,我討厭他,這也許成為我不喜歡莎拉的另一個原因。莎拉總是站在他那一邊。

她從來不跟你談及她的家庭和工作,而把我們絕對地置於中心的位置。我只是很好奇,從一個人的日常行為中,怎麼會絲毫看不出他是個怎樣的人?而這很重要。或許,在合適的場合,羅傑也會戴上紙帽子,讓亞當贏取餅乾吧。雖然目前,從他跟莎拉已經進行過半的對話中,還看不出他有什麼可圈可點之處。我看得出,莎拉的臉上明顯寫著失望,而不是驚喜。

「她和羅傑姑父關係沒那麼好了?」珍妮問道,她似乎讀出了我的心思。這麼說,莎拉曾跟珍妮談起過自己的婚姻。我的天,還有誰沒跟珍妮談過他的婚姻呢?也許,一個青春期的少女雖然不能改善成人之間的關係,卻可以讓他們敞開心扉來傾訴。

莎拉草草結束了談話,說她必須離開了。

珍妮和我跟著她。

一名護士把燒傷科緊閉的大門打開,見到莎拉,一臉的驚訝。

「珍妮已經被轉到重症監護科去了,難道沒有人……」

「是的,事實上,我想見的,是羅伊娜·懷特。她從小學起就跟珍妮是好朋友,你知道嗎,他們兩家人關係也很要好。」她說話的時候腳下不小心絆了一下,說明她沒有完全說真話,如同她皺巴巴的衣服,這可不是過去的那個莎拉。

護士開門讓她進去,我們跟著她來到羅伊娜的套房。一位坐著輪椅的婦人從我們身旁經過。

「媽媽,我現在不想進去,」珍妮說道。我恨自己不小心把她帶進了燒傷科。「我過一會兒回來,行嗎?」

「行。」

她離開了。

羅伊娜的套房裡,一位護士正在解開她手上的繃帶。

莎拉在病房門口站了一會兒,等護士操作完。

「燒傷的地方怎麼有破損?」護士詫異地對羅伊娜說,「有些水泡破裂了……」

「是的,我知道,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親愛的,可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走廊里,我看見莎拉聚精會神地聽著她們的對話,不過護士和羅伊娜並沒有看見她。我記得,莎拉曾被借調到一個家庭暴力的研究機構工作了兩年。

「關於這個,我昨天跟其他護士說過了。」羅伊娜說。

護士翻看著羅伊娜的病歷記錄。

「哦,說過了。你說,你是摔……」

「是的。我總是笨手笨腳的。」

她用了梅茜的口頭禪,這讓我心裡一驚。

「可你的手指和手掌怎麼都破了呀?」護士問道。

羅伊娜沒有回答,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醫生們來看過你嗎?」護士繼續問道。

「看過。這意味著我得多住一段時間嗎?」

「恐怕是。對於感染,我們得特別慎重。這些你都明白,對嗎?我想,我已經把注意事項都跟你說過了,對嗎?」

「是的,你說過了。謝謝你。」

「我過會兒再回來看你。」

護士走後,莎拉走了進來。

「你好,羅伊娜。我是莎拉,珍妮的姑姑。你媽媽不在這兒嗎?」

「她去家裡給我取東西了。」

羅伊娜見了莎拉似乎很自然,看來她並不知道剛才莎拉在門口偷聽。

「感覺怎麼樣?」莎拉問道。

「還好。現在已經好多了。」

「你的行為,真是太勇敢了。」

羅伊娜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你在報紙上看到了?」她問道。

對於羅伊娜見義勇為的報道,被藏在了《里奇蒙德郵報》中間的版面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翻看這些後面的內容。報道採用了類似「輕微地震無人傷亡」的那種輕描淡寫的文字,題目是「普通女孩進樓救援無果輕微受傷」。泰娜不肯讓任何新聞搶了美女珍妮即將香消玉殞這種頭條故事的風頭。

「是的,我看了,」莎拉說,「不過,同事也跟我說了。我也是一名警官。」

「當然,媽媽跟我說過。我太笨了,而且也不夠勇敢。我的意思是,我都沒時間勇敢,也沒顧得上認真考慮。」

「嗯,這我可不同意。」莎拉說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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