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真的是他嗎

這個線索一直藏在我心裡,沒法把它說出來,時間一長,簡直要腐爛掉。

泰娜站在醫院小賣部旁,一邊發著簡訊,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頭髮。

「你覺得她是在等著再次騷擾爸爸嗎?」珍妮問道。

「有可能。」

她就像一隻羽毛鋥亮的禿鷲,在覬覦著更多的腐肉。

透過小賣部的玻璃幕牆,我看到,擺在不新鮮的水果和泰迪熊旁邊的,是一摞《里奇蒙德郵報》。我不禁想起,人們看完報紙隨手把它丟進垃圾桶的情景。每到星期二,回收垃圾的日子,看著收垃圾的人都不願讓這些報紙進入自己的卡車,珍妮總會笑彎了腰。

「她在報紙上把塞拉斯說成那樣,實在是太不公道了,」珍妮說,「靠,那種情況下,他又能怎樣啊。哦,對不起。」這種時候還能為自己不小心說了髒話而道歉,我覺得她好可愛。也許,現在也到了向她坦白的時候,背著她,我們也沒少說髒話。

去年夏天,她在西德里小學工作的時候,認識了海曼。不過,她對他並不是十分了解。畢竟,她只是個底層的助教。她之所以支持他,也是因為他對亞當的幫助。我想,珍妮對海曼直呼其名,倒是證明她已經從學校的學生,變成了一名老師。可是,我們這些做母親的,還是跟孩子一樣,稱他為「海曼先生」。

可是,她會有那麼天真,以至於到現在依然支持他嗎?然而,我又不想讓自己的陰暗多疑,玷污了她對世界的看法。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不會這樣做的。

今年三月份,當泰娜最初發表「操場墜落事故」一文時,我還跟泰娜發生過爭執。這件事我從沒跟珍妮提起過。

當時,泰娜還取笑我總是稱他為「海曼先生」。

「上帝呀,你生活在什麼時代呀,格蕾絲?是在簡·奧斯汀的小說里嗎?」

「你又找到電視劇本的素材了?」我回擊道,不過是在心裡,而且是在十分鐘以後。

等我去編輯那裡,泰娜卻開始詆毀我,說我為海曼老師辯護,不是為他著想,而是為了我自己,特別是出於我對她的嫉妒。我都三十九歲了,只有一份兼職的撰寫評論版的工作,事業早在多年前就進入了瓶頸,為了跟她這位年僅二十三歲,才華橫溢,記者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競爭,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呢?

當然,她說得並沒有這麼直接,她根本就不需要那樣。就像她的文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完全不擔心被人說成是杜撰的。結果,她那篇文章順利發表。

我怎麼能告訴珍妮,或者告訴你,自己竟然如此懦弱?要是換了莎拉,肯定一秒鐘也不會忍的。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耳邊保姆的聲音開始變得特別尖刻。

其實,泰娜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自從墜入《里奇蒙德郵報》這個泥潭,就從來沒有爬出來過。我曾經很多次向別人(梅茜除外)宣稱,要照看好孩子,就沒必要出去找一份全職的、作為終身事業的工作。我也曾經對你,也對自己說過,如果非要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選擇,我寧願選擇家庭,選擇陪著珍妮和亞當成長。而保姆的聲音卻插進來說,是我自己編造了這個非此即彼的選擇。「有那麼多的母親,都是工作與家庭兼顧,而且,把兩方面都玩得很轉。」

「我的生活又不是雜技表演。」我在心裡反駁道,這次的反應倒是出奇快。

可是,保姆的聲音發起一連串的反擊,而且最後總能佔上風。

她說:「你缺乏創意,缺乏野心,缺乏專註,缺乏才幹,而且缺乏動力。」

缺乏動力才是直擊要害。我舉雙手贊同。是呀,你是對的!現在,我得去督促亞當完成家庭作業,還要看看珍妮是不是還在泡社交網站。

泰娜正在讀手機里的一條簡訊,邊看邊邁開大步朝走廊走去。珍妮和我趕緊跟上她。珍妮笑著說:「《警界雙雄》 還是《美國警花》 ?」

不過,事實上,我們這樣跟著泰娜,倒是有幾分驚悚的氣息呢。

到了咖啡廳,泰娜在一名男子的桌前坐了下來。這人比她年長,有些肚腩。我認出了他。

「這是保羅·普雷斯內,」我告訴珍妮,「這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其實還不算壞。他主要給《每日電訊報》寫稿子,做了很多年。」

「莫非她要開始大肆傳播了?」

我倆都很擔心這一點,因為你也算電視名人,你的知名度自然會引發更多媒體的關注。

只見那人色眯眯地盯著泰娜,發現對方並沒有表現出反感,就變得更加肆無忌憚。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吧。

我們走到跟前,想聽聽兩人究竟在談些什麼。

「事實上,這跟學校沒什麼關係。」普雷斯內說。

「關鍵在於,這可是個產業,幾百萬英鎊的大產業,就這麼化為灰燼。這才是你應該調查的。這才是你的切入點。」

站在我旁邊的珍妮,饒有興緻地聽著。

「這個切入點就是,火災發生在學校,」泰娜邊說邊把一勺卡布奇諾咖啡送到玫瑰色的唇邊。「好吧,雖然沒有學生受傷,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受傷了。一個又漂亮又討人喜歡的十七歲少女。這才是人們感興趣的,保羅,人生如戲,這可比那些資產負債表有意思多了。」

「你這是在故弄玄虛吧。」

「我只是了解讀者的興趣而已。即便是《每日電訊報》的讀者,也會感興趣的。」

他湊上前去,對她說:「那麼,你只是想滿足他們的需要?」

她並沒有躲開。

「到最後,還是要扯到金錢的問題上,泰娜,事情總是如此。」

「哥倫拜恩中學 、德克 、弗吉尼亞理工大學 ,這些校園槍擊案里,兇手的作案動機都跟金錢無關,不是嗎?你知道,在過去十年里,有多少學校發生過暴力襲擊事件嗎?」

「可那些都是槍擊案,不是縱火。」

「大同小異。都是發生在我們的學校里的暴力。」

「我們的學校?胡說,完全不對。你舉的例子明明都發生在美國嘛。」

「在德國、芬蘭和加拿大,也有很多類似的案例。」

「可不是我們這兒。」

「鄧布蘭 不是就發生過嗎?」

「偶然事件罷了。而且是十五年前。」

「也許,校園暴力算得上新鮮事物,是打破我們郊區寧靜氛圍的不速之客。」

「這是你的下一篇文章?」

「這或許是某種新趨勢的發端。」

「你控告的那個傢伙,既不是瘋狂的在校生,也不是被開除的學生,而是一名老師。」

「控告?你警匪片看多了吧。這是個被開除的老師。這是關鍵。」

「好吧,不得不承認,你給自己找了個好故事。可是,它純粹是拼湊、捏造出來的,如果你編造得不謹慎的話,還可能構成誹謗中傷。當然,它算是個好故事。」

說完,他又沖她訕笑。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令人作嘔的調情。

「而且,我喜歡你配的照片。當你找不到真人來給你拍的時候,就用樓前那尊小孩的青銅雕塑的照片來代替。出現在同一頁的,還有那張珍妮的照片。」

「我們去找爸爸吧?」珍妮問。

於是我們離開了咖啡廳。這時,我突然想起,貝克警督曾經問過,為什麼媒體會那麼快就趕到著火的學校呢?難道泰娜跟這件事情有關?如果是的話,會有什麼關係呢?

「他說得對,」珍妮說,「關於學校是一個產業。我早就跟你說過,對吧?」

我眼前頓時浮現出那個閃閃發光的銀質獎盃,一想到我們也是這個成功商業模式中的一環,心裡再次不舒服起來。

「可是,就算它是一個產業,」我說,「我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想燒掉它。」

「難道是為了騙取巨額保險?」珍妮問。

「我想不通。學校已經招滿了學生,而且學費也一直在漲。從商業的角度看,它應該運行得很成功呀,實在沒有理由要把它燒掉呀。」

「說不定裡面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秘密。」珍妮說。我注意到,她一直緊緊盯著這個問題不放,就像你一直盯著塞拉斯·海曼不放,而且堅決認為,傷害珍妮的,可能是任何事、任何人,唯獨不會是投放恐嚇信的人。

我們剛到神經重症室門口,就聽見裡面貝爾斯托姆醫生的高跟鞋匆匆踩過地毯的聲音。

她對一名高級護士說:「是有個關於格蕾絲·科維的會嗎?」

「是在羅德醫生的辦公室。全科人都參加。」

「等多久了?」

「十五分鐘了。」

「見鬼。」

她趕緊踩著高跟鞋匆匆向辦公室跑去。

「我們要待在這裡等爸爸嗎?」我問珍妮。

她沒有回答。

「珍?」

還是沒有吭聲。我轉過頭去,看著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