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珊珊二話不說,站到了椅子上,頓時房間里暗了下來。我心中雖有感動,但更多鄙視,想這婊子真是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打算睡覺。雖然我背對著窗,但我始終覺得奇怪,有個女的上吊似的站在椅子上,還不如讓陽光進來。我未看珊珊一眼,說道,珊珊,錢是賺不完的,你早點回你自己那裡休息吧,你年紀還小,不能滿腦子只想著多賺一點是一點,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呢?你……

窗戶那邊說道,因為我有了不知道誰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我緩緩地轉過頭去,珊珊依然高高的站在原地,伸出手拉著窗帘,最頂上無法嚴合的那個部分透出最後一絲光芒,正好勾勒了她一個金邊。隨著窗帘微微的顫動,她的光芒忽暗忽亮。我看了半晌,說道,來,聖母瑪利亞,你趕緊下來吧,睡床上。

第二天我們醒來已經是傍晚了。我打開小窗戶,微風進來。我開始仔細打量著窗外,這是一個多麼灰暗的小鎮,我的眼前一片的灰瓦屋頂,沿著國道兩邊毫無美感的小店招牌,過往的貨車司機正在挑選吃飯的飯店。一輛空載的卡車正在我們的樓下停車,兒童在卡車旁邊玩著球。一列火車從百米外的鐵軌上經過,我數著一共有二十三節。數火車是多麼消磨時間的方式,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驗算。但是何妨呢,惱人的時間在這一刻沒有痛苦地過去了,而且全神貫注。樓下的兒童也和我一樣在數火車,最後一節火車過去後,他轉身對他的父親說,爸爸,是二十四節。

他的父親沒有搭理他,繼續指揮著卡車倒車。

珊珊醒了過來,衝到了洗手間去嘔吐。吐完了以後問我,先生,你還要來一次么,不算錢,這個是算在包夜裡的。

我點了一支煙,看了看她,旋即又掐了。我說,你怎麼會不知道爹是誰呢,不是都有安全措施的嗎?珊珊說,嗯,先生,我們這裡除了半套和全套以外,還有一個叫不用套,再加五十就可以了。我估計是我吃的避孕藥失效了。

我又把煙點了,說,那就是你活該了。你最好找到孩子的爹。你一個小姑娘,你怎麼能撫養?

她說道,我能夠撫養,你說,這孩子長大以後做什麼呢?

我無意幫她規劃未來。珊珊繼續說道,總之,我不能讓她幹這一行。我再幹這一行干十五年,正好能撫養她。你看,我現在一個月也能收入四千多,我已經攢了兩萬塊,一萬塊可以生她下來,一萬塊算奶粉錢,可以養一年,我停工的那一年正好可以撫養她,然後我就得馬上開工,我不能讓人家知道我生過小孩。我干十五年,如果每年能賺差不多5萬塊,這個小孩子就能上學了,就是萬一她有出息,考上了好的大學,我估計就吃緊了,最好還是得想其他辦法再賺一點。我最怕就是開家長會,這個地方太小了,不能在這個地方上學,否則一開家長會,一看其他孩子他爹,弄不好都是我的客人。我還是換一個別的鎮去。干幾年就得換一個地方,否則別人就知道孩子她媽是干這行的。到了這個孩子十六歲,我還能養。

我說,你對未來的規劃夠仔細的。

珊珊摸了摸肚子,說,那是。我就崇拜我媽,我從小的心愿就是做媽。

我說,那你不知道這孩子的爹是誰,不是有點遺憾?

珊珊認真地反駁道,不遺憾,反正我從小的心愿又不是做爹。

此刻的陽光又要落下,我們睡的不巧,將白晝全部抹滅去。天空里的黑色濃墨一樣化開。我問珊珊餓不餓,我不能整天都將自己悶在這樣的一個空間,我需要開門,但我只是把自己悶到稍大的一個空間里而已,那些要和我照面走過的人一個個表情陰鬱,但縱然這樣,我也需要新鮮的空氣。我順手拿起珊珊的內褲,遞給她,說,穿上吧,後會有期。

突然間,房門被踹開了,踹房門的力量如此之大,門框的木屑都飛到了窗帘上。門撞到了牆壁上又反彈了回去,門口傳來一聲哎呀。我還在想是哪個服務員這麼豪放,至少有十個人破門而入。我都未及仔細看,被此起彼伏的「站住」「抓住了」「幹什麼」所包圍,我早已經一動不動,周圍的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向我壓來,我被第一個人反剪了手,臉被不知道誰的手按在地上,還有三隻手掐著我的脖子,一個人的膝蓋直接跪在我的腰上,兩條腿分別被兩個人按著,但是我感覺至少還有三個人要從人堆里插進來。我覺得很內疚,因為我身上已經沒有什麼部位可以供給他們制服,從他們進來的第一秒鐘開始,我已經一動都不能動,但是他們卻在我的身上不斷地涌動,並且不斷地大喊,不許動。

我從他們手的縫隙里看見了珊珊,她被另外五個人圍在牆角。另外有一台攝像機高高舉起,被攝影師端過頭頂,在房子里不斷地拍攝。珊珊抱頭蹲在角落裡,我見她扯了幾把窗帘,我想她是要裹身的。旁邊有人呵斥道,不要亂動,幹什麼幹什麼。珊珊繼續拉扯了幾下窗帘,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我這裡感覺輕了一點,有兩個人從我這裡起身撲向珊珊,他們掏出手銬,直接把珊珊銬在了落地燈上,並且指著她咆哮,叫你不要亂動,你想要幹什麼,你想要幹什麼?老實一點兒。

我數了數,心想,可能這十五個人害怕珊珊用窗帘把他們都殺了吧。

氣氛終於平靜了下來,我又聽到哎呀一聲,周圍取證的人們一陣騷動,結果發現是攝影師在叫喚。攝影師尷尬地看著大家,說,不好意思,剛才光顧著舉過頂拍攝內容了,鏡頭蓋沒有開,只錄到了聲音,你們看行嗎?

一個男子到他身邊面露不悅,低聲說了幾句,轉而對我說道,剛才我們這裡取證發生了一點問題,現在我們要重新進來一次,你就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手裡東西呢,你剛才手裡東西呢?喏,在這裡,你把這條內褲拿好,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

我指著珊珊問道,那她怎麼辦,她已經被銬起來了。

男子思索半晌,說,就這樣,她不老實,萬一跳樓什麼的,女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她就還是這樣,銬在落地燈上。

我絕望地說道,那你們千萬不要照著SM來處理我。人是你們銬的,不是我銬的。

男子踹了我一腳,道,話多。

說罷,他們全部退出房外。但是房間門已經完全不能關上,總是要往裡開。攝影師掏出自己的手帕,壓在門縫裡。門終於關嚴實了。

一樣的,門被剛才和我對話的男子重重踹開,但是由於之前已經踹過一次,連接處已經鬆動,這一腳直接把門都踹脫了門框,手帕飛了出來,在我眼前掠過,在空中完全地展開。我仔細看,手帕上綉了一個雷峰塔,正好落在我的腳邊,我連忙拾起手帕,扔給了珊珊。珊珊接到手帕,遲疑著,因為她有三個要遮的地方,實在不知道遮哪比較合算。我大喊一聲,遮臉。

旋即,我被一腳踢暈。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審訊室。我的左側臉頰挨了一腳,位置靠近太陽穴。我的淚水流了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沒有絲毫的傷心。我伸手抹去,發現是血跡,血跡怎麼能從我的眼角流出?我要了一張餐巾紙。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總在冷笑的人,他見我醒來,第一句話便問道,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生日是多少?

我無力地回答道,田芳。

他一個暗笑,說,不對,她證件上不是叫這個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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