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城。
專門划出來,留給外招的執事們居住的街區,一棟不大不小的中等院落里,老白蹲在院子中心位置,小心翼翼的將幾滴黑環蛇的毒液滴進一個碩大的石碗。
石碗的碗口有兩尺直徑,裡面已經裝了大半碗淡藍色的半透明汁液。
幾滴粘稠的黑環蛇毒液剛剛滴進去,淡藍色的汁液就噴出了細小的泡沫,有細微的『啪啪』爆裂聲傳來。
老白更是原地一個跟頭向後翻了出去,連滾帶爬的翻出去了數十米遠,一頭撞進了一間屋子裡。
幾隻鼠人麻利的關上了屋門,用浸濕的皮毛將門縫堵得結結實實。
石碗內的淡藍色汁液迅速變成了淺黑色,然後猛地沸騰了起來。大量汁液飛濺,有不少汁液落在了石碗外的地面上,一縷縷淡淡的黑色煙氣冉冉升起,融入了空氣中。
遠遠的,從幾個碩大的甬道中吹來了寒冷的風。
大風吹過大石城,吹過這一座院子,將融入空氣已經肉眼看不到的淡黑色煙氣吹得無影無蹤。
過了足足一刻鐘功夫,緊閉的屋門悄然開啟,老白探頭探腦的從門縫裡探出半邊腦袋,小心翼翼的朝著石碗的方向瞅了半天,這才猛地拉開了房門。
背著雙手,神氣活現的一步一搖晃的向石碗走去,老白一邊走,一邊對身後跟著的十幾個晚輩笑道:「其實,配製毒劑這種事情,膽大心細,最重要的是要遇大事而絲毫不亂……」
話音剛落,石碗內一個小小的水泡炸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老白和十幾個鼠人晚輩轉身就跑,一群人連滾帶爬、雞飛狗跳的竄進了屋子裡,『咚』的一下關上了房門。
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老白這才帶著一群晚輩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
站的遠遠的朝著石碗看了半晌,老白這才拍了拍胸口,『嘿嘿』笑了起來。他轉過身,一本正經的向晚輩們教訓道:「行走江湖,安全第一……面子什麼的……呵呵,不重要的。」
一群鼠人晚輩一臉崇仰的看著老白,一個個拚命的點頭。
老白滿意的笑著,他帶著一群晚輩到了石碗邊,仔細的端詳了一陣石碗內剩下的半碗多點的黑色汁液,滿意的點了點頭:「嗯,成功了,品質不壞……幾乎都能趕上你們祖爺爺,也就是我爺爺調配出的『爛骨髓』的品相了。」
說著說著,老白眯起了眼睛。
他看了看身邊的晚輩,伸出手拍了拍一個青壯鼠人的腦袋。
「老九啊,記住你爹我剛剛投放各種材料的順序,還有大致的劑量……這一次,還是你爹我來調配,下一次,就是你了……如果你死了,就是老十……老十一……老十二……挨個輪下去……」
老白的心中,充滿了極度痛苦的無奈,卻又飽含一種完全看透了世情的淡然。
鼠人力弱,一個鼠人部族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有一手自保的絕活。老白這個鼠人部落祖傳的吃飯手藝,就是這種歹毒異常的『爛骨髓』劇毒。
就算是重樓境的高手,哪怕被劃破這麼一絲絲皮肉,都會直接爛到骨髓里,最後渾身潰爛活活痛死。
只是……
調配『爛骨髓』是極其兇險的事情,就算是老白這樣的老手,十次裡面最多成功一兩次而已,更不要說這些從未有過調配經驗的菜鳥。
有很大的可能,老九會因為調配時的事故中毒而死。
接下來,很可能是他的幾個弟弟,也就是老白的一票兒子會接二連三的死去。
可是……這該死的世道啊……
死幾個兒子算什麼?整個部落這麼多娃娃要活呢。
老白小心翼翼的端起石碗,帶著一群晚輩走進了小樓。
不時有鬼鬼祟祟的鼠人竄進小院,他們帶來了一包又一包鍛造粗劣、品質堪憂的暗器和小匕首之類。
老白指導著十幾個兒子,小心翼翼的將爛骨髓劇毒塗在這些兵器上。
要確保這些兵器有足夠的毒性,卻又要防止浪費毒液,這些手藝,同樣是一個鼠人部落生存的根本。
老白悠悠的嘆了一口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配製爛骨髓的那些材料都不容易收集,為了獵殺一條黑環蛇,或許都要死掉十幾個族人。所以,調製一次爛骨髓劇毒,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老白自己也要冒很大的風險。
一切都要省著點用,一切都要省著點用……
這一碗毒液看著份量不多,裡面可是有著兩百來條族人的性命在裡面。
就算鼠人的繁殖力極強,這樣的損失也足以讓老白心痛……必須要省著點用。
「我們部落,要是能出一個真正的藥劑師,那就太好了。」一邊督促兒子們淬毒,老白一邊低聲感慨:「傳說,藥劑師配藥……從來不會失手,而且藥性能發揮到最大。」
「如果有一個真正的藥劑師……」老白看著小心的忙碌著的兒子們,低聲說道:「你們的那幾個哥哥,哎……」
背著手,老白有點不安的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冒著風險,調配一次爛骨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天下鼠人是一家嘛,老白這兩天,可是從各個渠道收到了很不好的風聲。
似乎,石家內部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總要讓孩兒們多點自保的能耐。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挪窩了吧……難得找到一個大方的管飯東家……小崽子們每天都有肉吃啊。」老白幽幽嘆息道:「為了崽子們每天都能吃肉……給他賣賣命也好。」
吧嗒了一下嘴,從袖子里掏出一小片肉乾塞進嘴裡,老白一臉陶醉的咀嚼著有點帶餿味的肉乾,滿足的點了點頭。
「哎,小鐵執事居然去了那鬼地方……還有,石檜長老居然也帶人去了那裡……小鐵啊,小鐵……你可別出事,我老人家難得看順眼一個不是鼠崽子的小傢伙呢。」
「黑皮,獨眼兒,鐵八十八,他們可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有你,我老人家看你倒是順眼。」
老白低聲的咕噥著,他繞著屋子轉了兩圈,突然跺了跺腳。
他向著屋子角落裡的一團陰影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去吧,去吧,去幾個小崽子,去冥魔礦坑外盯著……看看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碰到小鐵執事,如果他還活著,能幫一手,幫一手……」
攤開雙手,老白無奈的嘆息著:「我們鼠人,活得不容易啊……也就這麼點本事了,也就這麼點本事了……」
抬起頭來,老白看著天花板,喃喃道:「哎,祖宗們留下來的傳說,總不至於是騙我們這些孫子的吧?我們鼠人的先祖,曾經有人活在星星上?」
「星星?掛在天上,亮晶晶的星星?那玩意,是真的么?」
「虛日鼠……咱們鼠人的祖宗也闊過啊!」
老白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頗有點縈盪之意。他又從袖子里掏出了極小的一小片帶著餿味的肉乾,放在嘴裡細細的咀嚼起來。
剛剛他所說的那一片陰影似乎變得淡了一些,原本放在桌子上,已經淬好了毒液的小匕首和零碎暗器,似乎也少了這麼數十把。
「能有一個藥劑師,就太好了……如果每個娃兒的爪子上都能淬上爛骨髓……嘖嘖。」老白嘆了一口氣,然後再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咚~~~』!
悠悠銅鐘聲傳遍了整個大石城。
正在屋子裡忙活的鼠人們同時豎起了耳朵,一個個警惕的向四周張望著。
剛剛老白叮囑過的老九很是緊張地問道:「是不是又有孩兒們偷了東西?是不是又要關著門來抓人了?」
另外一個鼠人瞪大了眼睛:「是偷了吃的,還是偷了金幣?嘖,警告過他們,不許在石家地盤上做買賣……」
更有一個鼠人猛地抓起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緊張的朝著老白叫道:「爺爺,是不是來抓我們的?趕緊,扯呼,走吧……孫兒帶著兄弟們在後面掩護,爺爺和叔叔伯伯們先走……」
老白咬著牙,沖著一群緊緊張張的兒孫就是一通耳光抽了過去。
「出息,看你們這點出息……啊?敲了警鐘就一定是來抓我們的么?有點出息好不好?」
老白猛地拉開房門,緊張的向外望了過去:「不過,不會真的是娃兒們又犯事了吧?不就是拿點吃的喝的和亮晶晶的么?至於這麼敲鑼打鼓的么?至於這麼敲鑼打鼓的么?」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十幾個身披重甲的戰士猛地闖進了院子。
老白大叫了一聲,雙手在腰帶上一抹,爪子上扣滿了尖銳的淬毒鐵針正要丟出去,帶頭的一個戰士已經低沉地吼道:「老白執事在么?你手下有多少可以用的青壯?帶著你的族人,去武備庫領弓弩……備戰!」
老白拚命的眨巴著眼睛,一群兒孫在他身後整整齊齊的站成了一排,努力的將桌子上那一碗毒液和一堆亂七八糟的零碎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