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3

「菜美,你怎麼看?」

「一個人冒著大雨跑到這裡來,我看不正常。」

深騎點點頭。但是,就現在的狀況而言,還不能斷定瑠華精神不正常。深騎不打算跟一個患有狂想症的人打交道,不過,如果瑠華所說的「跳跳人」確實存在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在時間上挖暗道?怎麼個挖法?」菜美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看除了『跳跳人』以外,她還遇到了更麻煩的事。」

「有可能。」

「『跳跳人』可能就是『格式塔片段』吧?」

「不過,你所說的『格式塔片段』,並不加害於人啊。」

「嗯,『格式塔片段』是一種稀薄的存在,就好像空氣一樣。」

「無論如何都該再聽聽瑠華的說法。」深騎說著,起身開燈。

也許是因為下雨,也許是因為世界末日快到了,總之,房間里黑暗而又陰冷。熒光燈一亮,黑暗倏然而去。深騎覺得熒光燈太晃眼了,不禁眯縫起眼睛。他覺得頭有點兒疼。

深騎剛在椅子上坐好,頭上冒著熱氣的瑠華從洗澡間出來了,身上穿著深騎借給她的白襯衫和西褲。袖子太長,褲腳也長,她只好用腰帶把褲子扎得高高的。

在明亮的燈光下,瑠華的年齡顯得比剛才小多了,或許是因為剛剛衝過澡吧。臉上的線條不是非常分明,還帶著幾分幼稚的表情。

「請您再說說,在您的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深騎的意圖本來是想簡單明了儘快把情況了解清楚,沒想到事與願違,瑠華反而非常歉意地低下了頭。

沉默。

「瑠華小姐見過『跳跳人』嗎?」菜美代替深騎,非常和氣地問道。

瑠華搖搖頭。那意思顯然是說:沒見過。

「關於『跳跳人』,你還知道些什麼,告訴我們好嗎?」說話的依然是菜美。

「是個怪物。小時候大人就告訴過我,『跳跳人』是個怪物。」瑠華的肩膀微微抖動著,「雖然我沒見過『跳跳人』長什麼樣,但我敢肯定是個可惡的妖精。『跳跳人』來自法國古代傳說,法語是『飛越者』的意思。英國的雜誌上刊登以後,人們就開始叫它『跳跳人』,一直到今天,人們都在談論它。」

「那個怪物是跟『鍾城』一起來日本的嗎?」菜美問道。

「等等!」深騎舉起右手,打斷了菜美跟瑠華的對話。「家長為了讓孩子們聽話,編造一個並不存在的妖怪嚇唬孩子,這種事情屢見不鮮。『跳跳人』恐怕就是以前的家長編造出來的,煞有介事地講給孩子們聽,一直流傳至今。」

「不是的。」瑠華說道。

「理由呢?」

「死過人。『鍾城』還在法國的時候,住在裡邊的人死過好幾個呢。」

「人總是要死的嘛!」

「不是自然死亡,是被殺死的。警察也進去搜查過,從來沒有抓住過兇手。有的被分屍,有的被短劍刺穿胸膛……這些事件都有文字記載。」

「你敢肯定兇手就是『跳跳人』嗎?」深騎依然對「跳跳人」的存在表示懷疑。按照菜美的說法,怪物也好,幽靈也好,都是人的大腦里的幻覺,實體是不存在的。

「那個怪物在時間上挖暗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呢?」菜美問道。菜美也像個偵探了。

瑠華說,她也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而言之,你家裡有一個怪物,你呢,想叫我去消滅那個怪物。傳說中的『跳跳人』經過長時間的冬眠,現在醒過來了,打算要你的命。情況是這樣的吧?」深騎總結道。

「不,我還沒有直接受到傷害。」瑠華說到這裡的時候,熒光燈閃了幾下。映在地板上的瑠華的影子奇妙地搖動起來。瑠華把垂在臉上的頭髮攏到耳朵後邊去,頭縮進了肩膀里。

「臉……臉……」瑠華哆哆嗦嗦地道。

「臉?什麼臉?」深騎不由得追問道。

「『鍾城』地下室的牆上,經常浮現出一個人的臉……想到那情景我就嚇得渾身哆嗦。」瑠華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繼續說道,「那張臉出現在比我的身高略高一點的位置上,跟一般人的臉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管家已經把牆皮刮掉了好幾層,剛刮掉的時候不見了,可是第二天就又浮現出來了。我嚇得不敢再接近那個房間,管家也死心了。」

「人面牆?」

「我覺得牆上浮現的那個人的臉,可能就是『跳跳人』搗的鬼。」

深騎兩腕交叉抱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樣子是不願意順著瑠華的思路往下走。深騎認為:「鍾城」里很有可能隱藏著一個不明真相的東西,地下室的牆上浮現出人面,只不過是冰山的一角,說不定圍繞著「跳跳人」這個謎一樣的怪物,還有其他異常現象。

恐怕瑠華也不了解異常現象的全部。她什麼都沒帶就不得不從「鍾城」里跑了出來,一定是被什麼東西逼迫的。

「好吧,我現在就去調查那個浮現在牆上的人面是怎麼回事!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消滅『跳跳人』。」

「真的嗎?」瑠華高興得站起來,眼睛裡閃著愉快的光。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深騎本想談談費用問題,但一看到瑠華那張只高興片刻便突轉陰暗的臉,一時不覺猶豫。看她那樣子,身上肯定沒帶錢。

「明天,我帶您去『鍾城』。」瑠華說道。

「拜託!」深騎說完閉上了眼睛。深騎的腦袋裡好像堵滿了打著旋渦的烏雲,一陣悶痛,胸中潛在的不安也嘈雜起來。他沉默著,聽著外面的雨聲。

「再求您一件事。」瑠華說道。

深騎睜開眼睛,只見瑠華低著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自己的手指尖,很痛苦的樣子。

瑠華說,她想在這裡住一夜。

深騎跟菜美對視了一下,然後表示同意瑠華在偵探社過夜。

深騎把瑠華領到後邊的休息室里,瑠華馬上就躺到床上去了。塵埃在熒光燈的照射下飛舞著。瑠華蜷曲著身子,閉上了眼睛。深騎給她蓋上一條深藍色毛毯。

菜美雙手叉腰,冷笑著看著深騎,說道:「有時候,深騎也挺溫柔的嘛!」

「你除了嘲笑別人還會幹什麼?」深騎回到辦公室坐下,把雙腳架到了寫字檯上。

「你真要去『鍾城』啊?」

「當然是真要去啦。」

「為什麼?」

「至於為什麼,我還沒想過。」

「深騎,你呀,什麼時候都是一臉難色。」菜美坐在寫字檯上,看著深騎的眼睛說道。

深騎好像被菜美看透了心中的秘密,避開菜美的目光,眼睛看著窗外:「也許是因為這場雨吧。」

「哈哈!」菜美微笑著攤開雙手,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伸直雙腿放鬆著身體。菜美微笑的時候,深騎總會感到迷失自己。菜美的微笑很美,一種能夠使人發狂的危險的美。

「瑠華小姐已經睡著了吧?」

「大概已經睡著了。看來走了很遠的路,累了。」

「深騎,關於那個浮現在牆上的臉,你的看法是什麼?」

「無所謂。」

「又是無所謂!你就知道說無所謂,氣死我了!」

「別生氣嘛。」

「你不覺得跟我溝通很愉快嗎?」

「不覺得。」

「你簡直讓我絕望!」菜美誇張地仰起頭來,將手放到額上。

「牆上有人臉浮現是她說的,」深騎滿臉艱澀地說道,「也許只不過是牆上的一塊被潮氣洇濕的痕迹罷了。那痕迹看上去像個幽靈,再加上以前曾聽說鬼怪『跳跳人』的故事,胡思亂想就認為確實有怪物存在了吧。」

「不過,看見了牆上的人臉的,可不只她一個人呀。管家不是也看見了嗎?」

「瑠華那麼說,管家也就那麼看唄。管家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管家,這可是個非常古老的名詞。」深騎很不耐煩地結束了自己的話。

沉默。兩人靜靜聽著外面的雨聲。

「聽聽音樂吧。」說著,深騎站了起來。

深騎走到牆角,掀開電唱機的蓋子,開始在旁邊的架子上選唱盤。有古典音樂,也有美國音樂。拉威爾、李斯特、亨德爾、鮑羅丁、柴可夫斯基、薩蒂和他的有名的鋼琴曲《裸體歌舞》。另外,以前辦公室里的女孩子喜歡的披頭士樂隊、老鷹樂隊、埃里克·克萊普頓也還在架子上放著。唯一使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方是,肖邦的一張都沒有。

深騎拿了一張福萊的音樂劇《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放在唱機里,隨手把唱針放了上去。

讓人充滿幻想的長笛,伴隨著唱片的雜音在房間里回蕩起來,優雅而哀傷的曲子。

「《西西里舞曲》!」菜美又驚又喜,旋又解釋道,「《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是福萊根據梅特林克的《青鳥》寫成的音樂劇,其中《西西里舞曲》是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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