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五回 萬人口張俊應誓 殺奸屬王彪報仇

詩曰:

休言是是非非地,現有明明白白天。

試看害人終自害,冤冤相報總無愆。

話說岳夫人聽得外邊吶喊,即著家將出去查看。牛皋道:「敢是有人來劫法場么?快將我的兵器來!」正待要立起身來披掛,家將已進來稟道:「眾百姓為那張俊在臨安奸人婦女,占人田產,今日許多受冤之人,都來看他行刑,想要報仇,故此喧嚷。」岳夫人道:「既有此事,那百姓眾多怨恨,這一刀,怎能報得許多仇來?也罷,如今可傳我之命,將張俊賞與眾百姓,隨他們怎麼一個處置罷!」

家將領命,傳出這句話來,那些眾百姓齊齊跪在外面叩頭,謝了岳夫人起來,七手八腳,一窩蜂把張俊擁到湖塘上。也有手打的,也有腳踢的,亂個不止。內中走出一個人來,叫道:「列位且慢動手!我們多感岳夫人將這奸賊賞與我們報仇。若是張家報仇,李家不能報,就有許多爭論了。況且受害之家盡多,他一個人,如何報得完?我們不如把他推到空闊之處,眾人立在一邊,逐個走來,將冤讎數說他一遍,就咬他一口,如何?」眾人齊聲道:「妙極!妙極!」即時將張俊推在空處,綁在一棵柳樹上。

先是一個走過來,罵聲:「奸賊!你為何強佔我的妻子?」就一口咬下一塊肉來,就走開去。讓第二個上來罵道:「奸賊!你為何謀我的田地?」也是一口。又一個來道:「奸賊!你為何貪贓把我父親害死了?」也是咬一口。你也咬,我也咬,咬得血肉淋漓。咬到後頭,竟咬出一場笑話來。不知那裡走出一個無賴,有甚冤讎,竟把他陽物都咬掉了!

當時牛皋命將張俊斬首,裊了首級。然後命將秦熹、万俟卨、羅汝楫三人斬了。將四顆首級,一併擺在岳爺面前,祭奠一番,焚化了紙錢。太夫人起身進城,同了牛皋、眾將、公子等,入朝謝恩已畢,回歸府第。次日,周三畏差解官將各奸臣家屬,起解嶺南而去。

且說過不得兩三日,又有告急本章進朝說:「兀朮大兵已近朱仙鎮,十分危急,請速發救兵!」張信抱本上殿啟奏。孝宗隨傳旨,宣岳雷進朝。岳雷聽宣,即行進朝,朝見已畢。孝宗面封岳雷為掃北大元帥,牛皋為監軍都督,諸葛錦為軍師,眾位英雄俱各隨征,有功之日,另行封賞。岳雷謝恩,辭駕出朝。次日,張元帥調撥人馬。岳雷拜別了母親妻小,到教場中點齊各將,帶領二十萬人馬,浩浩蕩蕩,離了臨安,望朱仙鎮而來。有詩曰:

恩仇已了慰雙親,領受兵符寵渥新。

克建大勛同掃北,行看功業畫麒麟。

慢表岳雷帶領三軍來迎兀朮。再說到當年鐵面董先在九宮山落草,遇見了張憲,一同前去投順了岳爺。其時不便攜帶家小,將妻子錢氏安頓在九宮山下一個村莊居住,所生一子,取名耀宗,年紀尚幼。後來董先死於金營陣上,岳元帥常常著人贈送金銀撫養。不道這耀宗長成起來,只落得好一副長大身材,面如鍋底,力大無窮,慣使一柄九股托天叉,重有百十餘斤。那一村人懼怕他,俱稱為「卷地虎」。那日和同伴中頑耍閑講,提起岳爺父子被奸臣陷害,心中忿忿不平。回到家中,收拾行李,別了母親,竟望臨安小路,要與岳家報仇。

在路行了幾日,這一日來到列峰山下,天色已晚。正愁沒個歇處,急步亂走,忽見前面樹林內走出一個人來,生得身長九尺,年紀不上二十,面如黃土。頭戴包巾,身穿青布扎袖;腳下纏著卷腿,穿著一雙快鞋,手執一根銅棍。看見董耀宗近前,大喝道:「快拿買路錢來!」董耀宗哈哈大笑道:「朋友,要什麼?」那人道:「要買路錢,要什麼!」董耀宗哈哈大笑道:「朋友,這個路是你幾時掙的,卻要我的買路錢?」那人道:「普天下的路,老爺撞著就要錢,若不與我,休想過去!」

耀宗道:「你問我老爺要錢,豈不是虎頭上來抓癢?不要走,且賞你一叉,發個利市。」便舉叉望那人搠來。那人大怒,舞動熟銅棍招架。二人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個高下。耀宗暗想:「這個人本事倒好,不如收伏他做個幫手也罷。」便將九股叉架住了銅棍,叫道:「朋友,與你殺了半日,不曾問得你的姓名,且說與我聽。」

那人道:「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王名彪。因我有些力氣,這些人都呼我做『搖山虎』。」董耀宗道:「你既有這樣本事,為什麼不去幹些功名,倒在這裡剪徑?」王彪大喝道:「放你娘的屁!我父親乃岳元帥麾下將官,我豈肯為盜?只為要往臨安去,少了盤纏,問你借些,什麼剪徑!」董耀宗道:「你父親既是岳元帥的將官,不知叫甚名字?」王彪道:「我父親王橫,那處不聞名?」董耀宗道:「如此說來,我和你俱是自家人了。我非別的,乃鐵面董先之子,董耀宗是也。」

王彪聽了,便撒了熟銅棍,慌忙作揖道:「啊呀!原來是董公子,方才多多得罪,休要見怪!不知公子為何到此?」董耀宗把要往臨安與岳爺報仇的話說了一遍,然後道:「不想在此處得遇王兄!」王彪道:「不瞞公子說,父親跟隨大老爺來至臨安,到了平江驛,大老爺被眾校尉拿了。那時我父親不服,正欲動手,大老爺喝住,被眾校尉亂刀砍死。我在家聞得此信,不知真假,別了母親,趕到平江探聽。半路上遇著跟隨軍士,將此銅棍還我,方得實信。又聞得將大老爺拿進京去,只得回來。不道今年母親亡過,舅舅又死了,只剩得單身獨一。故此要往臨安去,打殺那些奸臣,為大老爺、父親報仇。不想帶少了盤纏不能前去,所以在此做這勾當。」二人大笑。耀宗也把心事說了一遍。各各歡喜,就在山下撮土為香,拜為弟兄。趕到前村,尋個歇店,歇了一夜。

次日,同望臨安上路。一日,來到九龍山下,只聽得一棒鑼聲,松林內走出幾十個嘍羅,一字排開,大叫:「快拿買路錢來!」董耀宗對王彪道:「三兄弟,你的子孫來了。」王彪大笑,走上一步,喝聲:「狗弟子孩兒!老爺正沒盤纏,若有,快快送些來與我。」嘍羅道:「可不晦氣么!兩天不發利市,今日又張著個窮鬼!濫不濟,把身上的包裹留下,也當殺水氣。」眾嘍羅也不曉得利害,七手八腳,向他二人背上來把包裹亂扯。王彪大怒,把熟銅棍一掃,跌倒七八個。董耀宗把九股叉略略一動,又叉翻了四五雙。眾嘍羅見來得凶,都飛奔上山去了。

董耀宗叫聲:「三兄弟,你看那些嘍羅逃上山去,必然有賊頭下來,我與你在此等一等,替他要些盤纏去也好。」王彪道:「董哥說得有理。」話猶未了,只見山上飛下一騎馬來,董耀宗抬頭一看,只見馬上坐著一位英雄,生得臉自身長,眉濃唇厚,兩耳垂肩,鼻高准闊。身穿一領團花綉白袍,頭戴一頂爛銀盔,坐下白龍馬,手提雙鐵戟。近前來大喝一聲:「那裡來的野種!擅敢傷我的嘍兵,爺爺來取你的命也!」董耀宗大怒,也不回話,舉手中托天叉劈面就搠。那將使動雙戟,如雪花飄舞一般的飛來,馬步相交,叉戟並舉。不上二十來合,王彪見董耀宗招架不住,提起手中熟銅棍上前助戰。那人使動手中雙戟,猶如猛虎離山,好似惡龍戲水。

二人戰不過,只得往下敗走。那人緊緊追趕。二人大叫道:「我等要緊去報大仇,和你作甚死冤家,苦苦的來追我?」那將道:「既是你要去報仇,且住著,說與我聽。若果有什麼大仇要緊去報,便饒你前去;倘說不明白,休想要活。」董耀宗道:「俺乃岳元帥麾下統制董先之子,名叫董耀宗。這個王彪,是王橫之子。因岳爺爺被秦檜、万俟卨等眾奸臣殺害,我兩個要到臨安去殺盡奸臣,故此要緊。」

那將聽了,哈哈大笑,連忙收戟下馬道:「不知是二位兄長,多多得罪!我非別人,乃楊再興之子,楊繼周是也。當日家父歸順了岳爺,小弟幼時,就同家母住在寨後。不料家父被兀朮射死在小商河,我母親日夜悲啼,染成一病而亡。小弟本欲到朱仙鎮投奔岳爺,去殺兀朮報仇,不想元帥又被奸臣陷害。故此小弟招集舊時人馬,復整山寨。今日得退二位,既要報仇,請二兄到山寨商議。」二人大喜道:「原來是楊公子,怪道這等好武藝!」

二人重新見禮,嘍羅牽過馬來,三人坐了,一同上山。進寨坐定,各把心中之事訴說一番。繼周道:「臨安既為帝都,自有許多人馬,我三人不可莽撞,反誤大事。二兄權住在此,且招攬英雄,糧草充足,那時殺進臨安,方可報得此仇。」二人稱言有理。三人說得投機,擺下香案,結為兄弟,就在這九龍山上落草,分撥嘍羅四處探聽張羅。

一日,三人正在寨中閑談,忽有巡山小嘍羅報道:「山下有一起官家,解犯在此經過,打聽得有些油水,特來報知。」王彪起身道:「待小弟去拿來。」隨提著銅棍,帶領嘍羅,大步飛奔下山。只見四個解官、五六十個解差,押著三四十個犯人,男男女女,已到面前。王彪大喝一聲:「拿買路錢來!」那些解官、解差嚇得魂不附體,戰兢兢的叫聲:「大王!我們並非客商,乃是刑部解差,解些罪犯,往嶺南去的。求大王放我們過去罷!」王彪道:「我也不管這些嚕囌。」叫眾哄羅:「都與我拿上山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